北境战事失利的消息,终于像带着血腥气的风,刮进了京城,也透进了沈砚这座看似与世隔绝的别院。
沈砚变得异常忙碌,来别院的次数更少,但每次来时,身上的戾气和疲惫都几乎凝成实质。朝中反对他的势力借此攻讦,指责他筹措粮饷不力,才导致边军溃败。
压力如山,沈砚虽表面不动声色,但苏挽晴从他偶尔失神的瞬间和紧蹙的眉宇间,能感受到那根弦正越绷越紧。
这日,沈忠送来一摞厚厚的账册,并非往日那些无关痛痒的产业文书,而是涉及军需采买和转运的紧急账目,上面甚至带着泥点和暗红色的、疑似干涸的血迹。
“大人令你,三日之内,核清所有数目,找出所有错漏含糊之处。”沈忠的声音依旧冰冷,但语气中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
苏挽晴心中凛然。这已不再是试探,而是将她拖入了真正的漩涡中心。这些账目关系到前线的生死,也关系到沈砚的官帽,甚至项上人头。做得好,未必有功;但若出了差错,或是泄露出去,她必是第一个被推出去顶罪的替死鬼。
她没有退路。
接下账册,她开始了不眠不休的核算。房间里烛火常明,只有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她运用了现代会计中的复式记账逻辑在心中进行交叉验证,这远比这个时代普遍的单式流水账要严谨高效。
数字在她眼中不再是孤立的符号,而是流动的资金、物资的脉络。她很快发现了问题:几批重要的粮草和药材,记录在案已运抵前线,但接收文书模糊,经手人身份存疑;某些项目的开支远超常理,而一些必要的损耗却记录得异常“干净”。
她不是在找简单的计算错误,而是在梳理一条可能存在的、中饱私囊的利益链条。
第三天傍晚,沈砚踏着暮色而来。他眼中有血丝,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显然已是焦头烂额。
“如何?”他甚至没有寒暄,直接问道,声音沙哑。
苏挽晴将一份整理清晰的摘要和一叠标注了疑点的原始账页递给他。她的脸色因缺乏睡眠而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专注。
“大人,根据账目核算,有三批共计五千石粮草、两千斤药材,记录已送达北境‘黑水营’,但接收印鉴模糊,且与黑水营日常用印规格有细微差异。经手人名为‘赵奎’,查对兵部及漕运司名录,并无此人。”
“此外,采购御寒毛皮的款项超出市价三成,但毛皮质量记录仅为‘常等’。而运输途中,记录车马损耗仅为半成,低于此类长途转运常例的一成五,过于‘完美’,反不合常理。”
她条理清晰,一一道来,每一个疑点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有人利用军需,虚报冒领,贪墨军资!
沈砚拿着那几张纸,越看眼神越冷,到最后,眸中已是冰封万里,杀意凛然。他之前并非毫无察觉,但身处局中,千头万绪,又被政敌纠缠,难以迅速抓住如此具体的证据。苏挽晴这份条分缕析的报告,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迷雾,直指病灶!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苏挽晴:“你如何能确定印鉴差异?如何知道市价与常例?”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质疑她的能力来源。
苏挽晴早已准备好说辞,她平静地回答:“大人书房中有《金石录》及各地府衙印鉴拓本合集,小女子平日翻看,略有印象。市价与常例,部分来自大人以往让整理的商事文书,部分……是依据杂记游记中的零星记载推断,未必准确,仅供大人参考。”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将一切归功于“平日留心”和“推断”,完美掩盖了超越时代的逻辑分析能力。
沈砚盯着她,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被他囚禁在此的女子。她不仅有过目不忘之能,更有缜密如发的思维和惊人的洞察力。这份才能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珍贵,甚至……可怕。
若她为他人所用……
这个念头一起,沈砚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忌惮。
但他此刻无暇深究。手中的证据是破局的关键。他收起纸张,脸上的疲惫被一种锐利取代。
“你做得好。”他沉声道,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已算是极高的赞誉。“此事,烂在心里。”
“是。”苏挽晴低头应道。
沈砚不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去,衣袂带风。他需要立刻部署,将这些证据转化为雷霆手段。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苏挽晴瘫坐在椅子上,浑身虚脱。刚才全神贯注时不觉得,此刻放松下来,才感到一阵后怕。她卷入了一场她根本无法掌控的风暴中心。
但与此同时,一股微弱的、名为“价值”的火苗,也在她心中燃起。她证明了,她不是一件只能被欣赏或毁掉的玩物,而是一把在某些时候,能为他劈荆斩棘的利刃。
只有保持“有用”,她才能活下去,才能伺机寻找更大的缝隙。
喜欢逆流寻她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逆流寻她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