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朱雀大街之上已经出现了一些早起之人匆忙行走的身影。与此同时，位于汴河之中那些船只所扬起的风帆也在金色阳光的映照之下变得越来越清楚明了起来。不一会儿功夫之后，从远方大相国寺里传出一阵悠扬又绵长的钟声，仿佛要把这座拥有上百万居民数量的庞大城市给彻底叫醒一样。
再往更远一点地方看去，可以看到一片片广袤无垠的农田就好像棋盘似的整齐排列着，而一条条清澈见底的河流则宛如银色丝带般曲折蜿蜒于大地之间，至于那些连绵起伏的山峦，则犹如青黑色的屏风一般静静地矗立在那里，默默地守卫着这片处于中原地区核心位置的肥沃土地。这里就是他们过去不惜用自己宝贵生命去扞卫保护好的美丽河山啊！就在昨天的时候，这个地方刚刚经受住了一场血雨腥风以及熊熊烈火的严峻考验——宫殿内部到处都是士兵们手持刀剑拼杀搏斗时溅落下来的鲜血和汗水，甚至连台阶上面都沾染到了一层浓浓的碧绿血色；然而在宫殿外面呢，则有成千上万个人因为这场突如其来发生的重大变故导致自身原本稳定安逸的生活轨迹突然发生改变。
不过好在如今已来到全新一天清晨时分，在灿烂明媚温暖宜人的阳光下，所有那些激烈残酷、令人感到无比痛苦、让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苦苦挣扎的痕迹看起来似乎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见踪影了，取而代之留下来的只有那种永恒不变、亘古长存的安宁平静氛围还有蓬勃向上、充满活力朝气勃勃的无限生命力。宏伟壮丽的皇宫城墙依然高高耸立在原地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变化，热闹繁华喧嚣异常的汴京城同样还是那么繁荣昌盛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辽阔无边一望无垠的大好河山仍旧像从前那样安静无声无息地默默承受并容纳下一个又一个王朝交替变更、人世间数不清道不尽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山河依旧，”臻多宝望着这壮阔的景色，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因虚弱而微哑，却异常清晰，“只是不知，明日的史书上，会如何记载昨夜的风波，又会如何书写你我。”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熟悉的宫殿——垂拱殿、福宁殿、太医局...每一处都关联着昨日的生死瞬间。史笔如铁，亦如烟云。忠奸、功过、是非，在后世的解读中往往会面目全非。他们今日的选择，在未来的青简上，或许会成为一段扑朔迷离的公案，一则众说纷纭的轶闻，甚至...被刻意抹去的痕迹。
赵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沉默了片刻。他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轮廓分明，那些征战沙场留下的风霜痕迹，此刻被柔和的光线淡化，显出一种罕见的平静。
“史书如何写，是后世的事。”赵泓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穿透纷扰的笃定，“你我活过、战过、选择过，便够了。”他转过头，看向臻多宝，目光深邃，“山河不会记得某个人的去留，但山河间的影子，”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墙上他们交融的剪影，“或许会记得，曾经有这样两个人，在这样一个黎明，一起看过它。”
他的话语很朴素，没有豪言壮语，却奇异地抚平了臻多宝心中那丝关于身后名的怅惘。是啊，相较于永恒流转的山河与漫长无尽的时间，个人的名姓与事迹何其渺小。重要的是此刻，是眼前的人，是共同经历的真实，是掌心相贴的温度，是光影中这双影成璧的瞬间。
“所幸，”臻多宝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而落在墙上那融合的影子上，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影成双。”
简单的三个字，却道尽了一切。历经生死劫波，看透权力虚妄，挣脱身份枷锁，最终还能并肩立于这天地晨光之中，共看山河如旧，共享一影成双——这已是命运最大的仁慈，亦是他们所能期许的最好结局。
赵泓没有接话，只是环在臻多宝肩头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又收紧了一分。无言的动作，是比语言更深沉的回应。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沐浴在越来越明亮的晨光里，看脚下宫城苏醒，看远处市井烟火渐浓，看天边云霞从绯红染成金红再化为明亮的金黄。风从空旷处吹来，带着清晨的凉意和远方泥土草木的气息，吹动了他们散乱的发丝和破损的衣袂。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将所有的惊心动魄、所有的痛楚挣扎、所有的前尘往事，都沉淀在这片宁和的光影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角楼下传来了人声。是陈副将安排的人，正在小心地清理昨夜的战场，偶尔有压低嗓音的交谈和器物碰撞的轻响传来，提醒着他们，那个现实的世界仍在继续运转。
该离开了。
赵泓轻轻动了一下，臻多宝立刻感知到，从他肩头微微直起身。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无需言语，便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赵泓最后看了一眼那轮已经完全跃出地平线、光芒万丈的旭日，又看了一眼脚下这片既熟悉又仿佛忽然陌生的宫城，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然后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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