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初雪,来得悄无声息。
细碎的雪沫子沾湿了庭院里那株老梅的虬枝,尚未绽放,却已透着一股孤峭的寒香。书房内,银丝炭盆烧得正旺,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将凛冽的寒气隔绝在外。
赵泓搁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眉心。案头堆积的卷宗,是回京后必须清理的、盘根错节的麻烦。毒素虽清,但权谋场上的污浊,似乎比苗疆的瘴气更难驱散。他抬眼,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窗边软榻上的人影身上。
臻多宝蜷在厚厚的狐裘里,手里捧着一卷泛黄的机关图谱,看得入神。他看得极慢,纤长的食指偶尔会顺着图谱上繁复的线条虚虚描摹,浓密的眼睫低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他看得那样专注,连一片雪花从窗隙钻入,悄然落在他鼻尖,都未曾察觉。
那点莹白,在他温热的皮肤上停留一瞬,便化作了细小的水珠。
赵泓的心,像是被那片雪花轻轻撞了一下,泛起微凉的涟漪。他几乎能想象到那点湿意带来的、细微的痒。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这样安宁的、寻常的午后,对他而言,曾是奢望。刀光剑影,阴谋算计,构成了他过往人生的绝大部分。而此刻,眼前这人,这片景,让他那颗在冰窟里浸淫太久的心,终于触到了人间烟火的暖意。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臻多宝若有所觉,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他先是一愣,随即弯起眼睛,将那点未化的雪水蹭在袖口,笑容干净得像雪后初霁的天。
“忙完了?”他放下书卷,赤着脚就要从榻上跳下来。
“别动。”赵泓出声制止,声音因长久的沉默而略带沙哑。他起身,拿起自己搭在椅背上的大氅,走到榻边,俯身,将那还带着自己体温的厚重衣物,严严实实地裹在臻多宝只着单薄袜裤的腿上。“寒气重。”
动作自然,带着不容置疑的细致。
臻多宝乖乖坐着,任由他摆布,仰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赵泓的轮廓冷硬,是久居上位蕴养出的威严,可此刻,他低垂着眼,长睫掩去了眸中惯有的锐利,只剩下一种近乎温柔的专注。臻多宝的心跳漏了一拍,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指尖极轻地碰了碰赵泓微蹙的眉心。
“这里,都快皱成川字了。”他的指尖微凉,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润触感。
赵泓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并非排斥,而是一种被突如其来的亲昵击中心脏的震颤。从未有人,敢如此自然地触碰他,带着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利益的关切。
他握住那只意图撤离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臻多宝的手比他小一圈,指腹有常年摆弄机关留下的薄茧,粗糙,却真实。
“一些琐事,无妨。”赵泓低声说,牵着他的手,在榻边坐下。软榻并不宽敞,两个成年男子并肩而坐,衣料摩挲,体温相侵,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是……宫里的事,还是之前暗算我们的人?”臻多宝收敛了笑意,认真地问。他不再是苗疆那个只需专注于引路和破译机关的向导,他开始尝试踏入赵泓的世界,尽管那世界如此复杂幽深。
赵泓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摩挲着他指腹的薄茧,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的珍宝。腕上的同心铃因这动作,发出细碎清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都有。”他最终说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甚广。”他顿了顿,看向臻多宝清澈的眼眸,“你会觉得厌烦么?这些永无止境的争斗。”
臻多宝歪头想了想,反问道:“在毒瘴林里,被毒虫追着咬的时候,你厌烦吗?”
赵泓微怔。
“在断魂崖,藤桥崩断,命悬一线的时候,你厌烦吗?”臻多宝继续问,眼睛亮晶晶的。
答案不言而喻。生死关头,唯有前行,何来资格厌烦。
“现在也一样。”臻多宝抽回手,却不是远离,而是反过来,覆在赵泓的手背上,用力按了按,“那时候,我们在一起。现在,我们也在一起。既然在一起,刀山火海也好,阴谋诡计也罢,闯过去就是了。”
他的话语简单,直接,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这坚定,源于苗疆生死与共的淬炼,源于情蛊幻境中窥见的彼此真心,更源于腕间这枚“铃断人亡,铃响魂归”的银铃盟誓。
赵泓的心,像是被投入炭火的冰块,发出“嗤”的轻响,彻底融化。他翻过手掌,与那只手十指紧密相扣。
“好。”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一个字。重逾千斤。
他不再多说,那些阴暗的、需要小心翼翼权衡的局势,在此刻似乎都失去了重量。只要这个人在身边,他便有无穷的勇气。
“你看这个,”臻多宝似乎想起了什么,兴奋地拿过方才看的机关图谱,指给赵泓看,“这上面记载的一种连环弩机,若是改良一下机括,射程和连发速度都能提升不少。或许……以后能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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