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赵泓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粗粝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抓着臻多宝肩膀的手,骨节捏得咯咯作响,巨大的力量之下,却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颤抖。他看着眼前这张被血污和汗水弄得狼藉不堪的脸,看着那双因剧痛而失焦、却依旧倔强地试图凝聚光芒的眼睛。
一瞬间,无数画面在赵泓脑海中疯狂闪回:密室里彻夜摇曳的烛光下,臻多宝伏案推演时那单薄如纸的背影;每一次咳嗽时他强行压抑、微微颤抖的肩膀;他递来那枚保命蜡丸时,平静眼神下深藏的托付与诀别;还有那件披在他肩上、此刻正被两人鲜血浸透的玄色外袍……
原来,这病骨支离的谋士,早已将自己的性命,视作了这盘惊天棋局上最决绝、最惨烈的一枚弃子!他在用残存的每一息,每一滴血,为那个渺茫的“天亮”,铺就一条可能通向地狱的血路!
“混账!”一声暴吼猛地从赵泓喉咙深处炸出,带着血沫的腥气,更带着一种被彻底点燃的、焚心蚀骨的痛楚和狂怒!他抓住臻多宝肩膀的手猛地收紧,力量之大,几乎要将那瘦骨捏碎!这声怒吼并非指责,而是灵魂被真相撕裂时发出的悲鸣!
然而,这雷霆般的怒喝只持续了一瞬。赵泓看着臻多宝因剧痛和窒息而微微涣散、却又带着一丝近乎解脱的平静眼神,那焚天的怒火如同被冰水浇透,瞬间化为深不见底的悲恸和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他抓住臻多宝的手,力道缓缓地、一点点地松开,最终只是虚虚地搭在那瘦削的肩上,仿佛怕一用力,这具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就会彻底碎裂。
“……值吗?” 赵泓的声音低了下去,粗粝沙哑,如同砂砾在石上摩擦,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带着血的味道,“为了……那个位置上的……为了这烂透了的临安?”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臻多宝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深潭中找到答案,或是……一丝动摇。
臻多宝的咳呛终于稍稍平息,只剩下破碎的喘息。他倚着赵泓的手臂,艰难地抬起头。脸上血污狼藉,嘴角还挂着一缕刺目的鲜红,衬得脸色更加惨白如鬼。他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笑,却只牵动了痛楚,引发一阵低微的抽气。他抬起那只未被血染透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却异常坚定地,指向石案上那摊开的、染着他自己咳出鲜血的卷宗。
卷宗最上方,是“惊雷”二字。墨迹被咳出的鲜血溅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凄厉又决绝。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点在那片被血染红的字迹上。没有解释,没有辩白,只有这一个动作,一个指向。
赵泓顺着那颤抖的手指望去,目光落在那片猩红之上。那两个字,那抹血,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值不值?这个问题本身,在臻多宝以血为墨的答案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而可笑。
密室里陷入了死寂。只有两人粗重而破碎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烛火在凝固的血腥气中不安地跳动着,将两人紧紧依偎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冰冷的石壁上,那影子扭曲、晃动,仿佛随时会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赵泓的目光在那片血红的“惊雷”上停留了许久,仿佛要将那两个字、那抹血色刻入灵魂深处。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挪动身体,用那只未受伤的手臂,再次环住臻多宝瘦削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将他更稳地支撑住,让他能靠在自己同样伤痕累累却依旧宽阔的胸膛上。
臻多宝的身体冰冷得吓人,隔着薄薄的染血衣衫,赵泓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嶙峋的骨感和微弱的心跳。他低下头,下颌抵着臻多宝汗湿冰冷的发顶,声音低沉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坚定:
“那就……一起。”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深处碾磨出来,带着血的腥气和铁的硬度,“看到底……是谁先撑不住!”
臻多宝靠在他胸前,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那一直紧绷如弦的脊背,似乎在这一刻,极其细微地放松了一丝。他没有说话,只是闭了闭眼,沾着血的长睫如同垂死的蝶翼般颤动了一下。他那只点过卷宗、染着两人鲜血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却轻轻地、轻轻地搭在了赵泓按在他肩头的那只粗糙的大手上。
冰冷与滚烫,骨节分明与布满厚茧,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紧紧交叠在一起。
烛泪无声地滚落,堆积在灯盏边缘,如同凝固的血泪。密室唯一的矮窗外,浓稠如墨的夜色依旧沉沉地压着整座临安城,透不进一丝星光。但在这方被死亡和血腥浸透的狭小空间里,在摇曳的、随时可能熄灭的烛光下,两个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爬回的男人,就这样以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姿态,相互支撑着,用残躯为柱,以热血为薪,沉默地等待着那必将撕裂这无尽长夜的……第一道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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