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川关的第七个清晨,死寂如坟。赵泓站在停尸场雷震的遗体旁,单膝跪地,用湿布极其轻柔地擦拭着雷震冰冷脸上的尘灰。水滴混着细微血渍落下。臻多宝无声地走近,将雷震那柄布满豁口、环碎三枚的九环砍山刀轻轻放在他身侧,又将珍藏的一壶劣质烧刀子烈酒缓缓洒在遗体前的地上。浓烈的酒气混入血腥。“雷大哥…走好…” 他的声音虚弱低哑,带着耗尽心力的破碎。赵泓抬头,看到他嘴角未擦净的血迹和摇摇欲坠的身体,心头猛地一刺,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几乎要伸手将这个倔强又脆弱的人紧紧拥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化他那身浸透了机关算尽与无边悲怆的冰寒。但他只是猛地起身,一把扶住臻多宝的手臂,铁钳般的手指传递着无声的力量和支撑。“血债…必要血偿…”臻多宝推开他的手,站直身体,看向雷震的目光燃烧着刻骨的恨意与决心,那决心里,也深埋着对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男人的生死相随。
当那扭曲变形的金属盒在赵泓战刀的劈斩下裂开,露出焦黑的桑皮纸密信残片时,臻多宝的世界崩塌又重建。他颤抖着辨认出“净琉璃”、“鬼手”、“青蚨引”的字样,刻骨的恨意和滔天的痛苦瞬间将他吞噬!那个手臂烙着青色铜钱印记、屠戮他满门的恶魔,终于有了名姓!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黑灰血污奔涌而下。就在他几乎被这滔天血仇压垮崩溃之际,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抓住了他剧烈颤抖的肩膀!
赵泓的手掌沉稳、有力,带着战场磨砺出的厚茧和不容置疑的支撑力量。那力量透过单薄的衣衫,如同滚烫的烙铁,瞬间穿透臻多宝被仇恨冰封的躯壳,直抵他摇摇欲坠的灵魂深处。臻多宝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向后一软,却被那只手臂稳稳地托住,半架起来。赵泓没有多余的言语,他的胸膛紧贴着臻多宝剧烈起伏的后背,玄甲冰冷坚硬,却奇异地传递着一种磐石般的温度与安定。那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你的血仇,便是我的血仇;你的深渊,我与你同赴!
“走!” 赵泓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出鞘的利剑,刺破潼川关沉重的暮色,“带上这血染的铁证!离开这伤心之地!我们…去找‘地藏’!去揪出那个‘鬼手’!用他们的血…祭奠潼川的英灵!祭奠…我们所有逝去的亲人!”
他半搀半架着臻多宝,转身大步走向洞开的城门。夕阳如血,将两人紧密相依的身影在染血的大地上拖得极长。臻多宝几乎虚脱的身体倚靠着赵泓坚实的臂膀,手中死死攥着那张滚烫的密信残片,如同攥着复仇的业火。冰冷的玄甲硌着他的脸颊,却带来前所未有的支撑与暖意。他闭上眼,感受着身侧传来的、属于赵泓的沉稳心跳和灼热体温,那是在无边血海与刻骨仇恨中,唯一能让他锚定自身、不至于彻底沉沦的浮木。这一刻,无需言语,血火淬炼的信任与生死相依的情愫,早已在冰冷的铁甲与温热的躯体之间无声流淌,铸成了比潼川城墙更为坚固的壁垒。
关外,黄沙古道漫卷如烟,残阳泣血。赵泓翻身上马,玄甲残破,征袍染血。他勒住缰绳,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座巨大的、伤痕累累的黑色剪影。然后猛地一夹马腹,马蹄踏碎染血的冻土,车轮碾过浸透哀伤的黄沙。臻多宝坐在简陋的骡车上,背靠药箱,脸色依旧苍白,目光却如鹰隼般投向风沙弥漫的前路。他的怀中,那张烙印着“地藏”与“鬼手”名字的密信残片滚烫如火,而他的目光,却总在不经意间,落在那玄甲浴血、挺直如枪的马上背影上。
前路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与杀机,但身后是泣血的雄关与英魂。他们的命运,如同赵泓枪缨上缠绕的染血丝线,早已在潼川的烽烟与血泪中,死死系在了一起。铁甲包裹着炽热的心跳,机关算尽只为守护唯一的暖意。这份在血染黄沙路上悄然滋长、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情愫,便是他们刺向无尽黑暗深渊时,最锋利也最柔软的剑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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