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了…‘碧磷腐骨’已入骨髓…” 她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深沉的无力与绝望。她亲手拔下那些银针,动作缓慢而沉重。那士兵凸出的眼球茫然地瞪着灰白的天棚,瞳孔已经涣散,身体最后抽搐了一下,彻底不动了。他那条扭曲的手臂,以一个活人绝无可能做到的怪异角度,软软地垂在身侧。
苏妙手默默地用一块还算干净的布,轻轻盖上了士兵年轻却凝固着巨大痛苦的脸。她站起身,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两步,撞在药棚的柱子上才勉强站稳。连日来的不眠不休,心力交瘁,加上近距离接触剧毒和无数伤患,她的身体早已透支到了极限。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又被她强行咽了下去,只在嘴角留下一丝淡淡的血痕。
“堂主!” 弟子们担忧地围上来。
苏妙手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血腥、药味和死亡的气息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她挺直了腰背,目光扫过药棚里更多呻吟抽搐、等待救治的人,眼中是医者的悲悯,更是战士的决绝。“下一个!” 她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尽管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不能倒下,这里还有无数条命悬一线。
潼川关内,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被紧急清理出来,成为了临时停尸场。没有棺椁,甚至连像样的草席都显得奢侈。阵亡将士的遗体被一具具从城头、从街巷、从废墟中抬来,简单地摆放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大部分尸体只能用能找到的破布、烂席、甚至是沾满血污的军旗残片勉强遮盖一下。
尸体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头。有些还算完整,只是甲胄破碎,身上插着箭矢或留有致命的刀枪伤口;更多的则是残缺不全,断臂残肢随处可见,被战马踩踏得不成人形的也不在少数。凝固的血液在低温下变成暗红发黑的粘稠胶状物,在地面上铺开、渗透、汇聚成片片令人心悸的暗色湖泊。浓烈的尸臭混杂着血腥气,形成一股有形的、令人窒息的恶浪,即使在凛冽的晨风中,也顽固地弥漫着,挥之不去。负责收敛尸体的民夫和士兵,都用布巾紧紧捂住口鼻,动作麻木而机械,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被这无边的死亡抽离。
在这片尸骸的海洋边缘,有一块被刻意留出的空地。空地中央,静静地躺着一个人。他身上覆盖着一面相对干净些的、残破的“铁马帮”帮旗,旗面上绣着的奔马已被鲜血浸透,呈现出一种沉郁的暗红色。旗子下,露出虬髯如戟的刚毅下颌,和一双依旧圆睁、怒视苍穹的眼睛。正是雷震。
他的遗体被简单整理过,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箭杆和刀剑已被拔出,伤口也经过了粗略的清洗和包扎。但那魁梧如山的身躯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依旧狰狞可怖,尤其是胸前那个被淬毒狼牙箭贯穿的血洞,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绿色,凝固的血液如同黑色的琥珀。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临死前仍要攥碎仇敌的喉咙。那柄伴随他半生、斩敌无数的九环厚背砍山刀,此刻就静静地摆放在他身侧。刀身布满了豁口和卷刃,暗红的血垢深深沁入钢铁的纹理,曾经铮亮的九个铜环,在昨夜惨烈的搏杀中已崩碎了大半,仅存的几个也沾满血污,黯淡无光。刀柄上缠绕的牛皮早已被汗水和血水浸透,颜色深黑。
赵泓不知何时来到了这片空地。他身上的玄色山文甲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被厚厚的、已经凝固发黑的敌我血垢和尘土糊满,几处深深的刀痕和箭孔清晰可见,露出下面破损的内衬。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散乱的头发被血污粘结在额角和脸颊。他脸上、脖子上布满了干涸的血迹和烟熏的痕迹,只有那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深不见底的悲痛与疲惫。
他一步步走到雷震的遗体旁,脚步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坚硬、浸透了鲜血的土地上,发出粘稠的噗嗤声。周围的喧嚣——伤者的呻吟、收敛尸体的拖动声、压抑的哭泣——似乎都离他远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具再也不会大笑、不会拍着他肩膀喊“赵兄弟”、不会挥舞着大刀冲杀在前的冰冷身躯。
赵泓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单膝跪在了雷震身旁。沉重的甲叶摩擦,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他伸出手,那只曾经在战场上稳如磐石、挥舞长枪如龙的手臂,此刻却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盖在雷震脸上的那面残破帮旗。
雷震那张熟悉的面容露了出来。虬髯依旧,但那张平日里豪爽粗犷的脸上,此刻凝固着一种混合着无匹愤怒、巨大痛苦和不甘的复杂表情。双眼怒睁,瞳孔似乎还残留着最后时刻的狂暴与决绝,直勾勾地瞪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质问命运的不公。血污和尘土混合着汗水,在他脸上凝固成一道道暗色的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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