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一股浓烈的腥甜骤然涌上喉咙,被他死死地、用力咽了回去。胸腔里翻搅的痛楚几乎让他窒息。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尖锐的、几乎刺穿皮肉的剧痛来驱散那瞬间侵蚀骨髓的软弱和动摇。再抬起眼时,他眸中所有翻涌的惊涛骇浪都已沉淀下去,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冻结万物的寒潭。那份因病痛折磨而短暂流露的脆弱,被重新冰封,覆盖上一层比寒冰更坚硬的、拒人千里的冷酷疏离。
臻多宝挣扎着坐起身,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体内未散的寒意和剧痛,带来撕裂般的感受。他一把扯下盖在身上的那件深青色劲装,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粗暴的僵硬,仿佛那布料上残留的体温是某种肮脏的毒药。粗糙的布料摩擦声在寂静的破庙里骤然响起,刺耳地划破了短暂的、虚假的平静。
“多谢赵大人援手。”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甚至比以往更加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深处凿出来的,毫无波澜,听不出半点情绪,仿佛刚才那个在痛苦中蜷缩颤抖、在回忆的暖流中动摇的人,只是一个从未存在过的幻影。“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该走了。”他看也没看赵泓一眼,目光径直投向庙门外那沉沉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那里才是他宿命唯一的方向,是唯一能吞噬他、也容得下他的所在。
赵泓拨弄火堆的手顿住了。枯枝悬在半空,尖端的一点火星无声地坠落。他抬起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臻多宝脸上。跳跃的火光在那张冰冷决绝的侧脸上明灭不定,将那拒人千里的姿态映照得无比鲜明。赵泓清晰地捕捉到了对方眼中那瞬间复杂得令人心悸的变化轨迹——从初醒时的迷惘脆弱,到触动时的恍惚震动,再到此刻这刻意筑起、坚不可摧的冰封壁垒。
赵泓沉默着,嘴唇抿成一条刚硬的直线。他没有追问那诡异寒毒的根源,没有点破对方那显而易见的情绪风暴。他只是默默地、利落地站起身,一脚踏在那堆跳跃的火焰上,用力碾熄最后几簇顽强挣扎的火苗。橘黄的光晕彻底消失,浓重的黑暗瞬间合拢,将他们吞没,只留下呛人的焦糊味和几点微弱的、奄奄一息的暗红余烬。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没有任何起伏,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听不出任何情绪。他弯腰,捡起地上那件被臻多宝丢弃的外袍,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对方冰冷的体温。他动作自然地抖了抖灰,重新穿回身上,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然后,他不再看臻多宝,率先一步,高大的身影毫无迟疑地融入了庙门外那片浓稠得化不开的夜幕之中。
臻多宝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奇迹般地压下了心口翻腾的腥甜和四肢百骸残留的酸软无力。他扶着旁边一根冰凉刺骨的朽木柱,咬着牙,用力站了起来。脚步依旧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疲惫。然而他的背脊,却挺得笔直,如同冰封悬崖上最孤绝的那块峭壁,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拒绝任何依靠的倔强。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入沉沉的、无边无际的夜幕。破败的河神庙被彻底遗弃在身后,连同那堆彻底冷却、只余灰烬的火堆。那短暂燃起的温暖,那无人道破、也再无人知晓的心湖暗涌与冰层裂隙,仿佛从未发生过。
夜风呜咽着卷过荒滩,冰冷刺骨。臻多宝跟了几步,脚下便是一个趔趄,膝盖一软,几乎要扑倒在地。他猛地伸手扶住旁边一棵枯死的老柳树干,粗糙的树皮硌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体内那股被短暂压下的寒流,似乎被这冷风一激,又开始蠢蠢欲动,在四肢百骸间缓慢地、阴险地渗透蔓延。
前方的赵泓脚步顿住了。他没有回头,宽阔的背影在稀薄的星光下如同一块沉默的礁石。他解下腰间悬着的一个不大的皮水囊,拔开塞子,没有喝,只是沉默地递向身后。水囊口在黑暗中微微晃动。
臻多宝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指节粗大有力,指腹和虎口覆着厚厚的茧子。他喉咙干得发痛,像有砂纸在摩擦。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着那点清水。然而,那水囊上沾染的气息——汗味、尘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赵泓本身的、如同冷铁般的气息——却让他胃里一阵翻搅。刚刚在庙中被强行压下的、因那瞬间动摇而生的自我厌弃,再次尖锐地浮起。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硬生生别开脸,目光投向远处运河在黑暗中泛起的微弱水光,声音比夜风更冷硬:“不必。”
那只递水囊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赵泓没有收回,也没有再劝,只是手腕一翻,将水囊重新挂回腰间。塞子落下的轻微“噗”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速度却明显放缓了一些,似乎在刻意迁就臻多宝虚浮的脚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多宝风云录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多宝风云录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