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雪落进老屋的天井时,陈砚正踩着木梯往墙上钉画框。画框里是他在省城画的《石榴树下》,画布上的阳光透过玻璃,在青砖地上投下片暖融融的光斑,和院里积雪的冷白撞在一起,倒生出种奇妙的热闹。
“慢点钉,别把墙凿坏了。”母亲端着刚熬好的姜汤从厨房出来,哈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你爸要是在,准得说‘画得再好,也不能糟践老屋的墙’。”
陈砚低头笑了。父亲生前最宝贝这老屋的墙,他小时候用粉笔在墙上画小狗,被父亲追着打了半院子,最后却还是找了块木板挡住画痕,说“等儿子长大了画幅好的,再挂上去”。如今这画框钉的位置,正是当年那片木板挡着的地方。
一、雪地里的脚印
院门外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接着是熟悉的吆喝:“小陈老师在家不?”
陈砚探头一看,是石头叔,裹着件军大衣,手里拎着个布包,眉毛上结着层白霜。“刚从镇上回来,见你家烟囱冒烟,就知道你回来了。”石头叔把布包往桌上一放,里面滚出几个冻得硬邦邦的柿子,“给你留的,冻透了甜,跟你爸当年爱吃的一个味。”
石头叔盯着墙上的画看了半晌,突然用粗糙的手指点着画里的石榴树:“这树画得像!就是枝桠少了根——那年你爸爬树摘石榴,踩断的那根,到现在还留着疤呢。”
陈砚凑近画看,果然在石榴树左侧有根不起眼的断枝,周老师的原画里没画,是他凭着记忆添上去的。“石头叔记性真好。”
“咋能忘?”石头叔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着他眼角的皱纹,“你爸摔下来时压坏了两株玉米,心疼得直咧嘴,却先问石榴摔烂没。后来周老师来写生,特意把那断枝画进画里,说‘有疤的树才像过日子的样’。”
正说着,院门外又响起脚步声,这次是群孩子,踩着滑板车在雪地里转圈,领头的是石头叔的孙子小石头,举着张画纸冲进来说:“陈砚哥,你看我画的!”
画纸上用蜡笔画着老屋的院子,歪歪扭扭的石榴树下,站着三个小人:戴眼镜的陈砚,系围裙的母亲,还有个举着画笔的模糊身影——小石头说那是“陈砚哥的爸爸”。
“周爷爷说,画画要画心里有的东西。”小石头仰着冻得通红的脸,“我心里有陈砚哥的爸爸,就画出来了。”
陈砚想起周老师画稿里的话:“孩子的画笔最诚实,藏不住的念想,都会从笔尖跑出来。”他摸出周老师留下的红色油画棒,递给小石头:“用这个画太阳,会更暖和。”
二、灶台上的画具
母亲在灶台上摆了盘冻柿子,突然想起什么,从碗柜顶上拖下个木箱:“你爸当年的画具,还在里头呢,要不要看看?”
箱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松节油和铁锈的气息漫出来。最上面是块裂了缝的调色板,凹槽里还残留着些颜料,红的、黄的、褐的,像凝固的晚霞。底下是支包着蓝布的画笔,笔毛掉了大半,笔杆上刻着个“军”字——是父亲的名字。
“这画笔是周老师送的,”母亲拿起画笔,布套上的线头簌簌往下掉,“你爸总说,笔杆上的‘军’字是周老师刻的,说‘画画也得有股军人的劲’。”
箱子底层压着本素描本,纸页被虫蛀了几个洞,却还能看清里面的画:父亲画的母亲在灶台前做饭,炊烟在画纸上弯出温柔的弧度;画的石头叔在晒谷场扬场,谷粒在阳光下像撒金;还有幅画的是渡口的木船,船头坐着个戴斗笠的人,手里举着支红色的画笔——那是周老师。
“你爸总说,等攒够钱就买套新画具,”母亲的声音低了些,“说要画遍村里的角角落落,编成画册送给周老师。可惜……”
陈砚合上素描本,突然想起省城画室里的那幅未完成的《文兴巷》。周老师画到一半的巷口,缺了个背着画板的少年;父亲没画完的画册,少了最后一页的落款。而他现在要做的,或许就是把这些缺的角,一点点补起来。
三、灯下的速写
雪夜的老屋格外静,只有灶膛里的火偶尔“噼啪”响一声。陈砚坐在父亲当年的画案前,摊开新的速写本,拿起那支刻着“军”字的画笔。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先画了院里的老槐树,枝桠上压着雪,像披了件白棉袄。接着画了灶台,母亲正往锅里下饺子,蒸汽模糊了眼镜片。画到门口时,他犹豫了一下,添了个模糊的身影,背对着画面,手里拎着个画夹——是父亲。
“在画啥呢?”母亲端着饺子进来,看见画里的身影,突然红了眼眶,“你爸当年总在门口等你放学,站成了棵树。”
陈砚往画里的身影手里添了支红色油画棒,说:“周老师说,红色能让画里的人暖和点。”
窗外的雪还在下,月光透过窗棂落在画纸上,把红色的笔触映得发亮。陈砚突然明白,所谓传承,从来不是复刻过去,而是像这雪地里的脚印,前人踩出的路,后人接着往前走,脚印交叠处,就成了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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