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时,陈砚就被一阵“吱呀”的木轴转动声吵醒了。推开门,就见村口的老油坊冒着淡淡的青烟,木榨撞击的闷响“咚咚”地敲在空气里,像从几十年前传过来的钟摆。
“是李老爹在榨新油呢。”路过的王婶挎着菜篮,指了指油坊的方向,“这老木榨可有年头了,还是周老师当年帮忙修的轴承,不然早散架了。”
陈砚顺着石板路走到油坊门口,厚重的木门虚掩着,里头的热气混着芝麻的香气涌出来。李老爹正光着膀子,抡着撞杆往木榨上撞,每撞一下,油槽里就渗出些金黄的芝麻油,顺着竹槽流进陶缸,泛起细密的油花。
“小陈老师来啦?”李老爹停下手,用搭在肩上的布巾擦了擦汗,“快来尝尝新榨的油,周老师当年总说,这头道油最香,拌凉菜能鲜掉眉毛。”
油坊的角落里堆着些陈旧的木零件,上面还留着凿子刻的记号。李老爹踢了踢零件堆:“这都是当年换下来的旧轴承,周老师亲手修的,说‘木榨得顺着木纹修,不然越修越松’。你看这记号,他说这样下次换零件就知道该怎么对齐,比画图纸还准。”
陈砚捡起块带着凹槽的木片,上面的刻痕深浅均匀,显然是用惯了刻刀的手才能做出的活儿。木片边缘还留着淡淡的墨痕,写着“顺时针转三圈卡紧”,字迹挺拔,正是周明的笔体。
“周老师懂木活?”陈砚摩挲着木片上的刻痕。
“何止懂啊。”李老爹重新抡起撞杆,木榨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当年没事就来油坊转,看我榨油费劲,就琢磨着改木榨的结构。你看这撞杆上的绳结——”他指了指绑在撞杆末端的麻绳,“是他教我编的‘防滑结’,说这样抡起来省劲,还不容易脱手。”
撞杆上的麻绳果然编得特别,纹路像条盘着的蛇,握在手里确实不打滑。陈砚试着握了握,长度和粗细都刚刚好,显然是按成年人的手掌尺寸设计的。
“他还说,榨油和教书一个理。”李老爹撞得兴起,额头上的汗珠甩得像雨点儿,“‘火候不到,油就出不来;耐心不够,学生也教不出来’。当年他总在这油坊待着,看我榨油,回头就去学堂教娃娃们,说‘你们看李老爹,撞一百下才出半斤油,急啥?’”
油坊的梁上挂着个竹篮,里面装着些用布包好的芝麻。李老爹说,这是周老师当年留下的规矩——新芝麻下来,先留出一篮最饱满的,榨成油给学堂的孩子们拌菜,“说娃们长身体,得吃点好油”。
陈砚看着竹篮里的芝麻,颗粒饱满,泛着健康的光泽。忽然明白周明为什么总来油坊:他不是来看榨油,是来琢磨“慢”的道理——就像木榨要撞够次数才能出好油,孩子们的成长,也得耐着性子,一下下“撞”出他们的潜力。
“对了,”李老爹往陶缸里舀了勺新油,装在小瓷碗里递给陈砚,“周老师当年在这油坊藏了坛酒,说等新芝麻榨出油就开封。后来他走得急,酒坛就一直搁在窖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油坊的地窖阴暗潮湿,石阶上长满了青苔。李老爹举着油灯在前头引路,灯光晃过一排排酒坛,最后停在角落一个贴着“芝麻酿”封条的坛子前。封条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但“周明”两个字还是能辨认出来,旁边还有行小字:“油香渗酒里,才叫真滋味。”
陈砚蹲下身,指尖抚过封条。能想象出周明当年藏酒时的样子——大概是趁着李老爹不注意,抱着酒坛溜进地窖,还得提防着学生们跑来捣乱,脸上大概还带着点孩子气的得意。
“这酒是用新榨的芝麻油拌着粮食酿的。”李老爹用布擦了擦坛口,“他说芝麻油性温,能中和酒的烈气,娃娃们将来要是着凉,喝一口能暖身子。”
陈砚望着酒坛,突然觉得,周明的“慢”从来不是拖沓——他把对孩子们的心思,酿进了油香,藏进了酒坛,揉进了木榨的每道刻痕里,就像这芝麻油,得慢慢榨,才能香得醇厚;就像这坛酒,得慢慢酿,才能暖得长久。
晨光透过油坊的气窗照进来,落在陶缸里的油花上,泛着细碎的金光。李老爹又开始撞木榨了,“咚咚”的响声里,陈砚仿佛听见周明的声音在说:“急啥?好东西,都是熬出来的。”
他解开酒坛的封条,一股混着芝麻香的酒香涌出来,漫过地窖的青苔,漫过油坊的木榨,漫过那些被时光磨亮的记忆,像个温柔的拥抱,轻轻落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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