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小学的铁门锈得厉害,推开时发出“吱呀”的惨叫,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王小丫站在操场中央,望着那栋翻新过的教学楼,突然停下脚步,浅粉色罩衫的衣角在风里打颤:“就是这棵树,当年明小子总在底下罚站。”
陈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老槐树的树干上还留着几道歪歪扭扭的刻痕,是孩子们量身高时划的,其中一道旁边写着“周老师 178”,字迹稚嫩,却刻得很深,像是怕岁月磨平了似的。
“他哪是罚站,”林晚笑着说,“周明日记里写,是怕学生们上课走神,故意站在树下背课文,声音大得满操场都能听见。”
教学楼的走廊里飘来孩子们的读书声,“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念得奶声奶气,却字正腔圆。王小丫突然捂住嘴,眼泪差点掉下来——这是周明当年教她的第一首诗,她现在还能想起他站在黑板前,用粉笔把“月”字写得老大,说“像咱家老井里的月亮,圆溜溜的”。
三年级二班的教室门虚掩着,里面的黑板报刚出了一半,标题是“我的老师”,旁边画着个戴眼镜的卡通人物,手里举着支粉笔。陈砚想起《拾遗录》的话,轻轻推开门,黑板报后面果然露出个铁皮盒的角,被钉子松松地固定着,像怕被人发现,又像故意留着线索。
“就是这个。”他踮起脚够下铁盒,盒子上印着“永久牌”,是当年最常见的粉笔盒,边角磕得坑坑洼洼,却被擦拭得很干净,上面用红漆写着“周老师的粉笔”,字迹已经斑驳,是孩子们后来补的。
盒盖一打开,一股淡淡的石灰味涌出来,里面装着半盒白色粉笔,笔杆上还留着浅浅的指痕,显然是被人反复攥过。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教案纸,是周明的笔迹:“3月15日 教‘天、地、人’三字,小丫说‘人’字像两个人手拉手,得写得胖一点,才不会散。”
“他总说我认字认一半,”王小丫捏起一支粉笔,指尖抚过上面的指痕,“教‘地’字时,我总把竖弯钩写成竖弯,他就握着我的手,在黑板上画了一百遍,说‘这一钩得像老黄牛的尾巴,翘起来才有力气耕地’。”
黑板的右下角,用粉笔写着行极小的字:“周老师,我们等你回来”,是用不同颜色的粉笔写的,红的、蓝的、黄的,挤在一起像朵热闹的花。林晚认出其中几个字的笔迹,和周磊小时候的作业一模一样——周明的侄子当年就在这个班。
“周磊说,”林晚轻声道,“周老师走后,孩子们每天都在黑板上写一句话,等他回来,写了整整一年,黑板擦了又写,写了又擦,直到字迹渗进木头里,再也擦不掉。”
陈砚凑近看,果然在黑板的木纹里发现了淡淡的粉笔痕迹,像无数个被时光掩埋的“等”字。他想起周明日记里的最后一页,画着个小小的黑板,上面写着“未完待续”,原来他早就知道,有些故事不会轻易结束。
教室的讲台上,摆着个粗瓷笔筒,里面插着几支彩色粉笔,是现在的孩子们用的。王小丫拿起一支白色的,走到黑板前,对着那行“我们等你回来”,轻轻写下个“好”字。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和窗外的读书声混在一起,像首跨越时空的歌。
“他当年总说,”她侧过头,眼里闪着光,“等桃李满天下,就回村里当一辈子小学老师,教孩子们写‘人’字,说‘得让他们知道,一撇一捺要站稳,才对得起这个字’。”
铁盒的夹层里,还藏着张孩子们的合影,黑白的,周明站在最中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怀里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是小时候的周磊。照片背面写着:“1984年儿童节,与我的小兵们”,字迹龙飞凤舞,带着股孩子气的得意。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成那样,”王小丫摸着照片上周明的脸,“他总说当老师累,却在没人的时候,把这张照片揣在怀里,说‘这些孩子,是咱村的希望’。”
下课铃响了,孩子们涌到走廊里,看见王小丫手里的粉笔盒,突然围了上来。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仰着脸问:“奶奶,您认识周老师吗?老师说他是最厉害的老师,能把‘天’字写得像真的天空一样大。”
王小丫蹲下身,把粉笔盒递给她:“认识,他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人。”她拿起一支粉笔,在地上写了个“人”字,笔画圆润,像她当年说的“手拉手的两个人”,“你们看,周老师教的字,是这样写的。”
孩子们跟着在地上画,小手里的粉笔灰蹭得满脸都是,像沾了层白雪。周磊的儿子也在其中,他捡起地上的粉笔头,在“人”字旁边画了颗玉米,说“这是王奶奶的记号”,引得大家都笑起来。
阳光穿过走廊的窗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粉笔灰在光里跳舞,像无数个被唤醒的音符。陈砚看着王小丫教孩子们写字的样子,突然觉得周明从未离开——他的字留在黑板上,他的话记在孩子们心里,他牵挂的人,正替他把未写完的“人”字,一笔一划地教给后来者。
离开学校时,王小丫把那半盒粉笔留在了讲台上,旁边放着那张泛黄的合影。孩子们围着讲台叽叽喳喳,说要把周老师的故事写进黑板报,标题就叫“永不离开的老师”。
校门口的老槐树下,周磊正等着他们,手里捧着个崭新的笔记本:“王奶奶,这是孩子们写的作文,都是关于周老师的,您看看。”
王小丫翻开笔记本,第一篇就是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写的:“周老师的粉笔能变魔术,能把字变成天上的云,地上的草,还有王奶奶的玉米。”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末尾画着支小小的粉笔,旁边写着“我们会记得”。
风穿过操场,吹动孩子们的红领巾,像一团团跳动的火焰。陈砚摸了摸口袋里的《拾遗录》,新的一页已经显现,上面写着:“知青点的灶台里,藏着个1983年的铁锅,是周明给学生们煮玉米用的,锅底刻着‘趁热吃’。”
王小丫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像捧着件稀世珍宝。她抬头望向教学楼,黑板后的铁皮盒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像周明当年站在树下背课文时,眼里的光。有些约定,就算隔着生死,就算等了几十年,也总会在孩子们的笑声里,找到最温暖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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