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的老槐树得三个人才能合抱,树干上裂开道丈长的口子,像张半开的嘴,树洞就在裂口最深处,被层层叠叠的树瘤挡着,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陈砚踩着石头垫脚,伸手往树洞里探,指尖摸到堆软软的东西,勾出来一看,是团用细麻绳捆着的糖纸,五颜六色缠成个圆疙瘩,被树胶粘得半硬,剥开时“簌簌”掉着碎渣。
“慢点拆,别弄破了。”林晚在底下扶着石头,仰头盯着他手里的东西,“《拾遗录》上说,这是1983年,村里的小雅给哨所的哥哥留的。她哥是边防兵,一年才回一次家,每次走的时候,小雅就往树洞里塞糖纸,说‘等你下次回来,咱就把糖纸粘成画’。”
陈砚蹲在树杈上,小心翼翼地解麻绳。绳子早就糟了,一碰就断,散开的糖纸哗啦啦掉下来几张,有的印着“大白兔”,有的印着“喔喔奶糖”,还有张少见的“话梅糖”包装,透明纸裹着层薄蜡,摸起来滑溜溜的。最底下那张被压得最实,是张橘子味硬糖的糖纸,边缘都发黑了,却能看清上面画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颗糖对着镜头笑,和小雅小时候的照片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看这张!”陈砚把橘子糖纸递下去,林晚踮脚接住,对着光看,糖纸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歪歪扭扭的:“哥,这次的糖纸比上次多了三张!你说等攒够一百张,是不是就能换你提前回来一天?”字迹被树汁浸得发褐,却一笔一划透着认真,像在写什么了不起的契约。
树洞里还藏着个小铁盒,打开时“咔哒”一声轻响,里面铺着块红绸布,布上摆着枚生锈的弹壳,弹壳里插着根干枯的野菊花,花瓣早就成了灰黄色,却还保持着绽放的形状。“这是她哥留的吧?”林晚捏着弹壳转了转,底部刻着个“安”字,“肯定是每次探亲时偷偷塞进树洞的,怕小雅失望,故意留个念想。”
陈砚又从树洞里摸出本作业本,纸页黄得像秋叶,翻开一看,是小雅的日记,字里行间全是对哥哥的念叨:“3月5日,今天换了种苹果味的糖,糖纸是粉的,哥肯定喜欢。”“5月12日,下雨了,树洞里会不会进水?糖纸湿了怎么办?哥会不会看不到?”“7月1日,哨所的叔叔来送信,说哥立了三等功,我把奖状描了下来,贴在糖纸后面,这样他就知道我有多厉害”……日记最后一页画着幅画,歪歪扭扭的两个小人,手拉手站在槐树下,旁边写着“哥,100天倒计时”。
“她肯定每天都来树洞前转悠。”林晚摸着作业本边缘的毛边,“你看这纸页,边角都磨圆了,是翻了一遍又一遍吧。”陈砚从树杈上跳下来,手里捧着剩下的糖纸,突然指着其中一张笑出声:“你看这张‘大白兔’,背面有个小牙印!肯定是小雅忍不住想尝尝,又舍不得,就轻轻咬了口糖纸过过瘾。”
正说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挎着篮子从村口过来,看见他们手里的糖纸,突然停下脚步,眯着眼看了半天,突然捂住嘴哭了:“这是……小雅的糖纸?”她抹了把泪,颤巍巍地说,“我就是小雅。当年我哥……在一次巡逻时掉下山崖,再也没回来。部队送抚恤金来的时候,我正在往树洞里塞第99张糖纸。”
她接过那张带牙印的“大白兔”,指尖轻轻摸着那个小牙印,笑了:“那时候嘴馋,总想着糖纸里的糖是什么味,又怕哥回来数不够数,就只敢咬糖纸。他总说‘小雅乖,等糖纸攒够了,哥就带军工糖回来,比这些都甜’。”
老太太从篮子里拿出个铁盒,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糖纸,每张都压得平平整整,最上面那张是第100张,印着只小熊,正是小雅日记里画的那种。“后来我每年都往树洞里塞一张,就当哥回来了。”她把新糖纸放进树洞,对着老树说,“哥,今天的糖纸是菠萝味的,你肯定爱吃。”
风穿过槐树叶,“沙沙”声里,陈砚仿佛看见许多年前,扎羊角辫的小雅踮着脚往树洞塞糖纸,远处哨所的方向,穿军装的哥哥正望着家的方向,手里攥着张没来得及送出的军工糖糖纸。
林晚悄悄拽了拽陈砚的袖子,两人慢慢往后退。树洞里的糖纸在风里轻轻颤动,像无数个小小的、甜甜的梦,在时光里,永远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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