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邮局的红砖墙被爬山虎啃得斑驳,门口的绿色邮筒掉了底,风灌进去发出“呜呜”的响,像谁在里头哭。陈砚推开电报室的木门时,铁锈的合页“咯吱”一声,惊得桌上的笔筒滚到地上,几支褪色的电报专用笔撒了一地。
《拾遗录》在怀里微微震颤,新的字迹带着油墨的涩味:“电报室第三格抽屉,压着份民国三十六年的加急电报,收报人地址被泪水洇成墨团,发报人栏写着‘赵桂英’,字字都是给参军儿子的碎碎念。”
“赵桂英?”林晚弯腰捡起一支钢笔,笔尖还凝着点蓝黑色的墨水,“我爷爷的战友里,有个叫赵建军的,说他娘当年就是在邮局发报时,得知他在前线负伤的消息,当场晕了过去。”
邮局的看守是个耳背的老爷子,正坐在窗边用放大镜看旧报纸,听见动静抬头,看见陈砚手里的《拾遗录》,突然直起身子:“你们是来拿赵家婶子的电报?”
“您认识赵桂英?”陈砚有些意外。
“咋不认识?”老爷子放下放大镜,指了指墙角的藤椅,“那年月兵荒马乱的,她每个月都来发报,给在东北打仗的儿子发,字里行间全是‘添衣’‘别挑食’‘有空给家里报平安’。最后那份加急电报,没发出去,她就坐在这藤椅上,哭到后半夜。”
第三格抽屉锁着,钥匙孔锈成了黑窟窿。林晚从老爷子手里接过串黄铜钥匙,试到第七把时,“咔哒”一声,锁开了。抽屉里整整齐齐码着十几份电报底稿,最底下压着份泛黄的加急电报,纸边卷得像波浪,右上角的“加急”印章被泪水泡得模糊。
陈砚展开电报,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墨水时浓时淡,显然是发报人写得急,手还在抖:
“建军吾儿:得知你腿伤,娘心口疼得像被猫抓。家里的老母鸡下了蛋,我腌成咸蛋,等你回来吃。别听医生说不能走,你自小就倔,多练练总能好。对了,你爹坟头的草我除了,他说保佑你平安……”
写到“平安”二字,墨迹突然晕开一大团,像是滴了滴浓泪,后面的字全糊了。
“民国三十六年冬天,部队来人说建军在战场上没了,”老爷子的声音发哑,“赵家婶子不信,说‘我儿子前天才发报说想吃咸蛋’,跑到邮局要再发份报,说‘娘给你腌了一坛子,你得回来吃’。可电报员说收报人……不在了,发不出去。”
加急电报突然变得滚烫,陈砚的镜子印记泛起红光,眼前浮现出画面:
赵桂英坐在邮局的藤椅上,手里攥着这份电报,一遍遍地问“真发不出去?”,眼泪砸在纸页上,晕开“咸蛋”两个字;
她回家后,把一坛子咸蛋埋在院子的老槐树下,说“等建军回来,还能吃”;
后来有人说在东北看到个瘸腿的老兵,像建军,她揣着这份电报找了三年,最后倒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手里还攥着被磨得发亮的电报角。
“她到死都觉得儿子还活着。”林晚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加急电报突然“哗啦”抖了一下,模糊的字迹里渗出淡淡的金光,在纸上拼出几行新字,是赵建军的笔迹,刚劲有力:“娘,咸蛋我收到了,在梦里。您腌的蛋最香,等我下辈子,还做您儿子,吃您腌的咸蛋。”
金光越来越亮,凝成个穿军装的年轻身影,对着空气深深鞠了一躬:“娘,对不起,没能回去陪您。”
赵桂英的虚影从电报里浮出来,头发花白,却笑得满脸皱纹:“娘知道你尽力了,娘不怪你。”
两道虚影在金光中相拥,渐渐化作点点光屑,钻进陈砚的镜子印记。加急电报上的墨迹慢慢褪去,只留下干干净净的纸页,像从未被泪水浸泡过。
老爷子看着空抽屉,突然笑了:“赵家婶子总说,电报这东西神,能把话送到天边。现在看来,还真是。”
离开邮局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照着空荡荡的邮筒,风灌进去的声音不再像哭,倒像谁在轻轻哼着小调。陈砚摸了摸镜子印记,那里的温度像揣着个热乎的咸蛋,暖到心里。
《拾遗录》新的一页写着:“下一站,老木匠铺的工作台,有一把没刻完的木梳,梳齿间藏着个关于‘等待’的承诺。”
林晚踢着路上的石子,突然说:“你说,赵大娘在天上,能闻到咸蛋的香味不?”
陈砚望着月亮,觉得今晚的月色都带着点咸香:“肯定能。她儿子说了,在梦里都能闻到呢。”
老邮局的灯还亮着,老爷子正对着那份空白电报出神,仿佛能看见多年前那个倔强的老太太,坐在藤椅上,一遍遍地念着给儿子的絮语。有些话,哪怕隔着生死,终究还是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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