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的旨意既下，无论内里如何波涛汹涌，表面上的流程仍需一丝不苟地走下去。
京城最负盛名的钦天监监正被召入宫，战战兢兢地卜算了数个吉日，最终呈报上来，最近的一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定在了来年三月十六。
春分已过，万物复苏，似乎是个充满希望的好时节。
消息传出，丞相府与靖北侯府便不得不开始筹备这场举世瞩目的“婚事”。
一时间，两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前来道贺、打探消息、或是单纯凑热闹的各色人等，几乎踏破了门槛。
沈疏桐对外称病，将一应琐事尽数推给了府中管事和宫中派来的礼部官员，自己则终日待在书房深处，仿佛要与外界隔绝。
唯有顾清泫，不得不硬着头皮，扮演起准新郎的角色，应付着各方的“关怀”与打趣，那惯常的洒脱笑容下，藏着只有自己知道的疲惫与无奈。
这一日，天色晴好，连日的阴霾似乎也被这桩“喜事”驱散了些许。宫中尚衣局派来了最好的绣娘，为沈疏桐量体裁衣，缝制嫁衣。
绣娘们捧着流光溢彩的云锦、缭绫进入书房时，沈疏桐正临窗而立，身上依旧是一丝不苟的紫色官袍，仿佛这满室的喜庆与她毫无干系。
阳光透过窗棂，勾勒出她清瘦挺拔的侧影，容颜在光晕中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份浸入骨子里的清冷，挥之不去。
“丞相大人，奴婢等奉陛下之命，前来为您量制吉服。”
为首的嬷嬷恭敬行礼，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沈疏桐缓缓转过身，目光掠过那些华美非凡的衣料，最终落在那匹最为夺目的正红色金线凤凰锦上。
那红色，如此炽烈，如此张扬，刺得她眼睛微微发疼。她仿佛能透过这浓烈的色彩，看到楚晏兮身着龙袍时，那明艳不可方物的模样。
“有劳。”
她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配合地张开双臂。
冰凉的量尺贴上她的身体，绣娘们小声地报着尺寸，记录着她肩宽、腰围、袖长……每一个数字，都像是在为她量身定做一座华美的囚笼。
沈疏桐闭上眼，任由她们摆布，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许多年前的一幕。
也是在这书房，彼时楚晏兮还是个不及她肩膀高的小少女，因贪玩爬树刮破了最喜欢的留仙裙，哭哭啼啼地跑来寻她。
她无奈，只得放下公务，笨拙地拿起针线，为她缝补。
那时阳光也是这样暖，小少女破涕为笑，拉着她的衣袖，软软地说：
“阿疏姐姐手真巧，以后晏晏的嫁衣，也要阿疏姐姐来缝！”
童言无忌，却一语成谶。
只是，为她缝制嫁衣的人，成了旁人。
而她穿着这身嫁衣，要嫁的，亦不是她。
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丞相大人，您……”
嬷嬷敏锐地察觉到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细微的摇晃。
“无妨。”
沈疏桐迅速稳住心神，睁开眼，眸中已恢复一片沉寂，
“继续。”
量体完毕，绣娘们又呈上各种珠宝首饰、凤冠霞帔的图样请她挑选。沈疏桐看都未看，只淡淡道：
“一切按制即可，不必过于繁琐。”
她只想尽快结束这场煎熬。
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
楚晏兮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旁，也多了一摞礼部呈上的、关于丞相大婚仪制的详细章程。
她面无表情地拿起最上面一份，上面详细罗列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六礼的具体流程，每一项都极尽隆重，符合当朝丞相与侯府世子联姻的规制。
她的目光在“亲迎”二字上停留许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奏折的边缘，直到将那处摩挲得微微发热。
内侍总管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试探着开口：
“陛下，尚衣局那边回话，已为沈相量过尺寸，嫁衣正在加紧缝制，用的是库中最好的正红凤凰锦，金线也是足金的，绝不会堕了皇家和丞相的颜面。”
楚晏兮像是没听见，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奏折，看到了那袭正在被精心赶制的、华美无比的嫁衣。
她能想象出沈疏桐穿上它的样子，定然是清冷中透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只是那美，不再为她绽放。
她忽然想起宫变那一夜。
火光冲天，喊杀震地，她吓得瑟瑟发抖，是沈疏桐一身素衣，手持染血长剑，以单薄却坚定的脊背将她护在身后，声音冷静得不容置疑：“陛下别怕，臣在。”
那时，她的阿疏姐姐，是她的天神，是她在黑暗和血腥中唯一的依靠。
可也是这个人，在御书房里，手执戒尺，一遍遍教导她为君之道，告诫她帝王不可有私情，不可露软肋。
那时她不懂，只觉得阿疏姐姐太过严苛，如今才明白，那戒尺落下的，不仅是帝王的准则，更是她们之间早已注定的鸿沟。
“君臣有别，此乃悖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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