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们渴望的宁静,总是容易被现实的波澜打破。
就在这温情弥漫的时刻,山道前方,以及两侧光秃秃的灌木丛和嶙峋怪石后,影影绰绰地出现了数十道身影。刀剑出鞘的冷光,在秋日淡漠的阳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意,瞬间驱散了方才那片刻的温馨。为首几人,赫然是少林寺的玄难、玄寂两位高僧,面色凝重;旁边还站着几位丐帮长老,以及其他一些闻讯赶来的武林名宿,他们的眼神复杂难辨,警惕、愤怒、忌惮,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乔峰!”玄难大师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意味,在这空旷的山脚下回荡,“你擅闯少林,惊扰方丈清修,此事岂能就此作罢?更何况,你契丹人的身份,又知晓我中原武林诸多机密,今日若让你轻易离去,他日你若回归辽国,引狼入室,我等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不错!”一位性急的丐帮长老立刻附和,手中竹棒重重顿地,“乔峰,你昔日身为帮主,知晓本帮多少机要?如今身份败露,就想一走了之?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必须给天下英雄一个交代!”
“绝不能放他回辽国!”
群情顿时汹涌起来,刀剑相碰,发出刺耳的铿锵之声。怀疑与恐惧,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乔峰昔日的武功和威望,此刻成了最大的原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古老的训条,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了这些自诩正道人士的心智。
乔峰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其中不少人,曾与他并肩血战,曾与他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称兄道弟。如今,那些过往的情谊,在“契丹”二字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不堪,瞬间灰飞烟灭。他心中一片冰凉,并非因为被误解,而是因为对这所谓“正道”与“人心”的彻底了然与失望。这中原锦绣,江湖浩荡,终究是没有他这“异族”立足之地了。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乔念交给阿朱,用眼神示意她们退到自己身后,寻求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庇护。然后,他独自上前几步,那高大魁伟的身躯,如同一座孤峰,毅然面对着数十位兵刃在手、神色各异的武林高手。山风吹起他略显凌乱的发丝和衣袂,更添几分苍凉与决绝。
“乔某一生,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俯仰无愧于天地。”他目光如冷电,缓缓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内力,压过了现场的嘈杂,“担任丐帮帮主期间,乔某可曾做过一件对不起丐帮、对不起诸位、对不起这大宋江山之事?信与不信,”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傲然与悲愤,“在你们!”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中原最后的空气都吸入肺中,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龙吟,震得在场众人气血翻腾,耳中嗡嗡作响:“至于回归辽国?相助南侵?哈哈哈哈!”他竟发出一声悲怆而讥讽的长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苍凉,“尔等以为我乔峰是何等样人?!顶天立地,岂是那朝秦暮楚、数典忘祖之徒?!”
笑声戛然而止。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惨烈的决绝,猛地抬起了右手,五指弯曲如钩,凝聚着沛然真气,竟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向着自己左胸的膻中穴重重一拍!
“噗——!”
一声沉闷却令人心胆俱裂的响声爆开!乔峰高大的身躯剧烈地一晃,脸色瞬间由古铜转为骇人的惨白,一缕殷红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他紧抿的嘴角溢出,缓缓淌下。
“大哥!!”
“爹爹!!”
阿朱和乔念的惊呼声同时响起,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痛楚!
在场所有人,包括玄难、玄寂在内,无不骇然失色,倒吸一口凉气!膻中穴乃是人体气海要穴,真气汇聚之根本!乔峰这一掌,绝非作伪,那是实打实的自毁根基!他竟用如此惨烈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心迹!
乔峰抬手,用衣袖随意而粗鲁地抹去嘴角的血迹,那动作带着一种蛮横的、不在乎自身伤痛的力量。他的眼神依旧锐利,扫视着震惊无语的众人,声音带着内力,如同宣誓般,清晰地传遍整个山野:
“——乔峰在此立誓!此生,绝不踏足辽国疆土半步!更绝不凭借自身武功,相助辽国侵犯大宋一寸土地!如违此誓,犹如此掌,武功尽废,经脉俱断,天人共戮!!”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鲜血和生命镌刻而出,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惨烈与真诚。那自伤其身的决绝,那重若山岳的誓言,像一记无声的惊雷,劈散了所有的质疑与喧嚣,让整个场面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震住了,一种混合着震惊、羞愧、乃至一丝敬佩的复杂情绪,在许多人心中滋生。
玄难、玄寂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震动与一丝茫然。他们本是前来阻拦,维护少林威严和中原武林的“安全”,却万万没想到,会将这位昔日的豪杰,逼至如此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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