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记录,那桐油味都似乎更浓一分,冰凉地往鼻子里钻。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爷爷的话,想起他最后的眼神。我对那最后一页,产生了无法抑制的、混合着恐惧与极致好奇的窥探欲。
但我忍住了。三年。我像一个被上了发条的木偶,精确地履行着职责。簿子上的名字不断增加,墨迹叠着墨迹。冯家坳依然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异样。只有我知道,自己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快要断了。
让我最终崩溃的,是村东头铁匠刘叔的死。他是突发心疾,倒在打铁炉旁,被发现时身子都半僵了。我去记录时,他的独子,一个半大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扑在尸体上不肯起来。就在众人拉扯劝说时,那孩子的指甲,无意间划破了刘叔寿衣的袖口,露出下面一小截手腕。
我站的角度,刚好看到。
那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有一小片极淡的、暗红色的印迹。不是尸斑,形状很不规则,边缘模糊,像……像一滴浓墨,在宣纸上慢慢洇开,又像是某种极其陈旧的、洗不掉的污痕。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莫名的、冰凉的熟悉感窜上脊背。
我强压着心悸,完成了记录。回到书房,锁上门,我立刻翻开了时辰簿。不是最后一页,而是往前翻,翻到最近记录的一些名字。借着油灯昏黄的光,我死死盯着那些墨迹,尤其是名字最后一笔的收尾处,墨色浓淡的细微变化……
没有。字迹工整,墨色均匀,看不出什么。
可我眼前总是晃动着刘叔手腕上那片暗红。还有爷爷临终前那绝望的眼神。
也许……也许那红印只是巧合?是烫伤?是胎记?
但心底有个声音在尖叫:不是!去看!去看最后一页!答案就在那里!
这个念头一旦破土,便疯狂滋长,像藤蔓一样缠紧了我的心脏。我坐立不安,食不知味。那本静静躺在匣子里的时辰簿,仿佛有了生命,在黑暗中无声地召唤我,诱惑我,又恐吓我。
打破这一切的,是一个夏夜。闷热,潮湿,天空堆满了沉甸甸的、铅灰色的云,没有一丝风。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像巨兽在云层后沉闷地喘息。
要下大雨了。
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终于,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厚重的天幕,将漆黑的书房照得瞬间惨亮如昼!几乎就在同时——
“轰咔——!!!”
一声近得仿佛就在屋顶炸开的惊雷,猛地爆响!整个老宅似乎都为之震颤,窗棂嗡嗡作响,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我被这炸雷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心脏狂跳。而就在雷声余韵未消、耳朵里还嗡嗡作响的刹那,我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那个上了锁的紫檀木匣,在刚刚闪电的亮光中,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不是动。是那木匣表面,浸渍了不知多少代人手泽和桐油的暗沉光泽,在电光中,流转了一瞬。一种难以言喻的、污浊的、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和死亡的气息,在那一瞬间,浓郁了十倍,从匣子的每一个缝隙里渗了出来。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开始狂暴地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很快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喧嚣。
雷声,雨声,混合着书房里陡然变得几乎令人窒息的那股桐油与陈旧墨迹的怪味。爷爷临终前扭曲的面容、铁匠刘叔手腕的暗红、还有这木匣在雷电下的异样……所有压抑了三年的恐惧、疑惑、还有那股疯狂滋长的好奇心,终于在这个天地震怒的夜晚,冲垮了我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
逃?不看?
不!我要知道!我一定要知道最后一页到底有什么!是什么让爷爷那样绝望!是什么让我冯家男人代代背负这诡异的职责!
我猛地扑到书桌前,双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几乎拿不住那把小小的黄铜钥匙。试了好几次,才“咔哒”一声打开了木匣的锁。
那本时辰簿,静静地躺在里面。暗褐色的封皮,在油灯和偶尔闪过的电光映照下,泛着幽冷的光。
我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桐油味呛得我一阵头晕。我用冰冷汗湿的手,捧出了它。
比记忆中更沉,更冷。像捧着一块冰,又像捧着一座坟。
我坐回椅子,将簿子放在桌上。油灯的光晕刚好笼罩住它。外面是倾盆的雷雨,屋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粗重得可怕的呼吸声,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翻动它。沉重的纸张发出特有的、干燥的“哗啦”声,每一页,都记录着至少一个生命的终结。越往后翻,墨迹越新,有些甚至还未完全干透,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名字,时辰,简注……一个个冰冷的符号,划过我的眼前。
我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最后一张有记录的纸页。再往后,就是空白了。
不,不是完全空白。
按照规矩,最后一页,是留给记录者自己的——当他也走到生命尽头,由下一个继承者,补上他的名字和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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