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纸衣的边缘。冰凉,粗糙,带着纸张特有的、干燥的纤维感,还有一种极淡的、难以形容的气味,像是陈年的米浆混合了劣质墨汁,又隐隐透着一股子……香烛铺子后间那种特有的阴冷。
夜色完全沉了下来,像浓得化不开的墨,泼满了整个村庄。灵堂的灯火是这片黑暗里唯一的光源,却不仅不能驱散恐惧,反而将周围衬得更加幽深莫测。守夜的人不多,除了父亲,还有几个本家的叔伯,无一例外,全都穿着那惨白的纸衣。他们分散在灵堂角落或天井边,不怎么说话,动作比白天更加迟缓,彼此间的眼神交流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僵硬。纸衣摩擦的“簌簌”声,在这里变得异常清晰,不再是白日的细微,而是连成一片,细密而持续,像无数春蚕在啃食桑叶,又像无数双干燥的手在轻轻抓挠着什么。
李恪也换上了那身纸衣。粗糙的纸面摩擦着皮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他不敢有大动作,生怕把这“衣服”扯破了。他坐在父亲下首的一个小马扎上,看着棺材前长明灯摇晃的火苗,听着那无处不在的簌簌声,只觉得时间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猪油,每一分每一秒都拉长得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子时前后,李恪被一阵尿意憋得有些难受。他低声跟父亲说了一声,父亲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空茫的眼神似乎聚焦了一瞬,又迅速散开,只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李恪起身,尽量放轻脚步,穿过寂静得可怕的天井,往院子角落的茅房走去。脱离了灵堂那昏黄光晕的范围,黑暗瞬间包裹上来,浓重得几乎有了实质。远处,更锣敲了一下,声音喑哑短促,很快被黑暗吞噬。
从茅房出来,他正准备快步返回灵堂,一阵夜风毫无预兆地刮过天井。这风来得邪性,不大,却阴冷刺骨,打着旋儿,卷起地上散落的纸钱灰烬。而就在这风中,那原本细密的纸衣摩擦声,骤然变调、放大!
“簌簌……簌簌簌……喀啦……”
不再是轻柔的抓挠,而像是许多件纸衣在同时被剧烈抖动、摩擦,甚至……撕裂。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尤其是院墙之外。
李恪浑身汗毛倒竖,猛地扭头,望向自家院墙。借着极其微弱的星月光辉,他看见墙头外,隐约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邻居张伯。他直挺挺地立在墙外,头颈以一种绝不自然的角度微微歪斜,正对着李恪的方向。他身上那件宽大的纸衣,在夜风中狂乱地摆动着,发出最大的“簌簌”声响。张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珠似乎凝固了,只是朝着这边。然后,他开始移动。不是走,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拖着脚后跟,一下一下,僵硬地往前蹭。方向,正是李恪家院门的位置。
紧接着,第二个身影出现在巷口,是前街的王寡妇,同样穿着狂舞的纸衣,同样僵硬地挪动。第三个,第四个……黑暗里,那令人牙酸的纸衣摩擦声和僵硬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影影绰绰,似乎有不少“人”正在向老宅聚拢。
他们不说话,不看彼此,目标明确——就是这里。
李恪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他猛地转身,用最快的速度冲回灵堂,因为跑得太急,身上的纸衣被带得哗啦作响。灵堂里,父亲和那几个叔伯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似乎对外面陡然加剧的诡异声响毫无所觉。他们身上的纸衣,也在微微颤动,发出附和般的簌簌声。
“爸!外面……外面好多人!张伯他们……过来了!”李恪声音发颤,语无伦次。
父亲缓缓转过头,脸上依旧是那种空洞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责备:“夜深了,别大惊小怪。都是村里人,来……帮忙守夜的。你看错了,快坐下。”
帮忙守夜?那样僵硬的姿态,那样诡异的聚集方式?李恪头皮发麻,他不再理会父亲的话,目光扫过灵堂——棺材,香案,火盆,还有这些穿着纸衣、表情麻木的“亲人”。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这里不能待了!
他跌跌撞撞冲回西厢房,“砰”地一声死死关上门,手指哆嗦着插上门闩。还不够!他发疯似的将房间里那张沉重的枣木桌子推到门后抵住,又拉过唯一的一把椅子叠加上去。窗户!他扑到窗前,木制的窗棂老旧,缝隙很大。他手忙脚乱地扯下床单,团起来死死塞住每一道可能透光的缝隙,最后用身体死死抵住窗框,仿佛这样就能把那逼近的恐怖隔绝在外。
做完这一切,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动静。
灵堂那边的声音似乎消失了,父亲和叔伯们像是一下子陷入了沉寂。但院墙外,那纸衣剧烈摩擦的簌簌声,还有那僵硬拖沓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不止一个,是一群。他们似乎停在了院门外,然后,李恪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吱呀”声——院门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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