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地方,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多,尤其是关于白事,关于“那边”的。我奶奶活着的时候,是村里最懂这些的,谁家有了邪乎事,都偷偷请她去看看。她走的那年,我十六岁。
我记得清楚,那是腊月里一个阴沉的下午,天色灰黄,像块脏抹布。奶奶躺在堂屋的木板床上,气若游丝,屋里弥漫着一种混着草药和衰老气息的、难以言喻的味道。她枯瘦的手紧紧攥着我,指甲泛着灰白。她把屋里人都支了出去,只留我一个。
“娃啊……”她的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扯出来的,丝丝拉拉,“奶奶走了以后,你记牢三件事,一件都不能忘,一件都不能破!”
我俯下身,耳朵凑到她嘴边,能感觉到她呼出的气都是凉的。
“第一,”她眼珠浑浊,却死死盯着我,“半夜,甭管是在屋里还是外头,要是听见有人喊你名儿,清清楚楚地喊,别答应,更不准回头!听见没?”
我用力点头,喉咙发紧。
“第二,”她喘了口气,手指掐得我生疼,“走路,不管白天黑夜,瞅见路边挂着红灯笼,不是寻常人家那种喜庆的红,是那种……暗沉沉的,像血干了色的红,立马绕道走,绕得远远的,别好奇,别往里瞅!”
“嗯,奶奶,我记住了。”
“第三,”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最后的力气都凝聚在这句话上,“有人请你吃饭,赴宴,不认识的人,或者……感觉不对劲的人,千万别应承!尤其是摆席面的,哪怕闻着再香,看着再热闹,一口都不能吃,一滴都不能喝!应了,吃了,就……就回不来了……”
她说得极其严肃,那双看过太多阴阳事的眼睛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叮嘱。我吓得浑身发冷,只知道一个劲儿地点头。
奶奶长出了一口气,眼睛慢慢合上,手也松开了。当天晚上,她就走了。
自此,这三条禁忌像三道烙进骨子里的印子,陪了我七年。从十六岁到二十三岁,从老家的小村到我在城里谋生的出租屋。七年里,我不是没遇到过邪乎事。有时深夜加班回家,走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真好像听见风里夹着谁在叫我,声音幽幽的,我头皮发麻,梗着脖子硬是不回头,加快脚步冲回家,一身冷汗。也有那么一两次,在城郊结合部那些弯弯绕绕的旧巷深处,瞥见过一两只孤零零挂着的暗红色旧灯笼,在夜风里轻轻晃,我当时就想起奶奶的话,心砰砰跳,立马转身,宁可绕上半小时远路。
我一直守得很好。直到李浩的葬礼。
李浩是我高中同学,虽说毕业后来往少了,但当年关系不错,一个篮球队里淌过汗的。他年纪轻轻,说是突发急病没的,让人唏嘘。收到消息,我请了一天假,赶回老家县城参加他的追悼会。
葬礼在县殡仪馆一个偏厅举行。气氛沉闷哀伤,低回的哀乐,花圈,黑纱,还有李浩父母压抑的哭声。一切看起来都是正常丧礼该有的样子。只是,流程走完,遗体即将送去火化时,李浩的一个远房表叔,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瘦高个男人,站了出来。他穿着一身不太合体的黑色旧西装,脸色是一种不太健康的蜡黄。
他嗓门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现场的啜泣声,对在场为数不多的亲友说:“感谢各位来送小浩。按咱们老家的规矩,也是孩子自己的意思,给大家备了顿便饭,就在后头‘归家苑’,请大家务必赏光,送他最后一程,也沾点烟火气,别让路上太冷清。”
这话听着在理,很多地方确实有丧宴的习俗,叫“豆腐饭”,以示对来宾的感谢。我当时心里还沉在李浩去世的悲伤和恍惚里,也没多想。几个老同学互相看了看,都觉得应该去,送李浩这最后一程。
“归家苑”不在殡仪馆里面,而是出了殡仪馆后门,隔着一条窄窄的、少有车过的旧马路,对面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仿古建筑,白墙灰瓦,门口却什么牌子都没挂。当时天色更加阴沉了,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
我们一行人,大概十来个,跟着那位表叔默默走过去。推开那两扇沉重的、暗红色的木门时,我莫名地打了个寒颤。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冗长干涩的声响,像是很久没上过油了。
进门是一个院子,不大,却感觉异常空旷。正对着的就是一间大敞厅,里面已经摆好了几张暗红色的八仙桌。怪就怪在这里,从外面看,这房子不大,可这厅堂却显得格外幽深,一眼望不到底似的,光线也暗得出奇。
最扎眼的,是这敞厅门口左右各挂着一盏灯笼。
那种老式的、竹骨纸糊的灯笼。
颜色,正是奶奶叮嘱过我的,那种暗沉沉的、像凝固了的血一样的——红。
我脚步猛地顿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把。奶奶的话瞬间在脑子里炸响:“看见红色灯笼要绕道走!”
“怎么了?”旁边一个同学见我停下,疑惑地问。
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可看着前面已经走进去的同学和亲友,看着李浩父母那悲痛欲绝、被人搀扶着的背影,再看看那位表叔正站在门内,用一种难以形容的、似乎是微笑的表情看着我们这些落在后面的人,我的话堵在了喉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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