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太子”四个字,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精准而残忍地刺穿了空行用二十年青灯古佛、晨钟暮钟艰难构筑起来的心防。那一瞬间的惊骇与恐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潭,涟漪剧烈扩散,几乎要冲破他平和的表象。
然而,空行终究是空行。是那个经历过国破家亡、颠沛流离,最终在佛经梵唱中找到寄托与平静的空行。二十年的修行,并非虚度。那最初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惊涛骇浪,在他猛地闭眼、深吸一口带着檀香和旧屋尘灰的空气后,竟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被强行压回了心底最深的囚笼。
他再睁开眼时,脸上的震惊与慌乱已如潮水般褪去,虽然脸色比方才略显苍白,眼神深处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抚平的悸动,但整体神情,已重新恢复了僧人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仿佛多了一层冰封的壳,隔绝了所有外来的窥探与搅动。
他缓缓松开紧握念珠、几乎要将其捏碎的手指,菩提子上留下了深深的指印。他没有立刻回应老者那石破天惊的话语,而是微微侧身,提起旁边小火炉上始终温着的粗陶茶壶。
水流注入早已凉透的茶盏,发出平稳的哗啦声。热气再次升腾起来,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空行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近乎仪式感的韵律。他似乎要通过这个简单的动作,来重新确认自己的身份,确认这个禅房、这个蒲团、这杯清茶所代表的“现在”。
他将重新斟满热茶的茶盏,轻轻推到老者面前,然后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对方,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丝刻意维持的淡然:
“阿弥陀佛。既然施主已然知晓贫僧……那不足为外人道的旧日尘缘,”他避开了“太子”这个具体的称谓,用了更模糊的“尘缘”,“那么,施主今日远道而来,寻到此处,究竟……意欲何为?”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将问题抛了回去。同时,那声“阿弥陀佛”和自称“贫僧”,也是在无声地强调着自己当下的身份——一个僧人,仅此而已。
老者浑浊却锐利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空行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从最初的剧震,到强行平复,再到此刻刻意维持的平静,全都落在他眼中。他脸上那抹复杂的笑意更深了些,拿起面前那杯被重新斟满的热茶,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热。
“呵呵,”老者轻笑一声,笑声干涩,“意欲何为?大师方才不是说了吗?老朽此来,并无他事,只是看看故人之后。顺便……问问上次托人带给大师的那封书信,不知大师……是否已经做出了抉择?”
书信?抉择?
空行心中又是一凛。数月前,确实曾有一封匿名书信,通过香客混在供奉的经卷中送到他手中。信上并无落款,只有寥寥数语,却直指他的身世,并隐晦地提及“天命有归”、“旧物可期”,询问他是否愿意“重拾旧志”。那封信笔迹陌生,措辞诡谲,被他视为极大的隐患与诱惑,当时便以烛火焚毁,未与任何人言及,只当是某些知晓他过去之人的无聊试探或险恶陷阱,深埋心底,告诫自己不可妄动心念。
没想到,那封信的源头,竟是眼前这位神秘老者!
空行的心湖再次起了波澜,但面上却更加沉静,甚至微微垂下眼帘,避开老者探究的目光,缓缓拨动手中的念珠,低声道:
“施主所言书信,贫僧已不记得了。纵然真有,所谓抉择,从何谈起?”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老者,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属于出家人的超然与疏离,“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昔日种种,无论是锦绣繁华,还是血泪悲歌,于贫僧而言,早已是过眼云烟,梦幻泡影。执着于斯,便是着相,便是入了魔障。贫僧于此青灯古佛之下,所求不过内心一点澄明,早已无意于红尘中事,更无意于……旧日虚名。”
“过眼云烟?!梦幻泡影?!”
老者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极度压抑后终于爆发的、混合着愤怒、失望与痛心的厉色!他猛地将手中茶盏往旁边小几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茶水溅出几滴。他伸出一根手指,直直指向空行的鼻尖,因为激动,手指微微颤抖,声音也陡然拔高,沙哑中带着尖利:
“萧……好一个过眼云烟!好一个梦幻泡影!你身上流着的是什么血?你宗庙里供奉的是谁的牌位?!江左风流,文采昭明,难道在你心里,就只剩下这几卷经文、几声木鱼了吗?!国仇家恨,宗庙倾覆,那么多人的血,就白流了吗?!你对得起你的姓氏吗?对得起那些至今仍在暗中期盼、奔走的人吗?!”
老者的怒吼在小小的偏房内回荡,震得窗纸都似乎嗡嗡作响。他额角青筋隐现,浑浊的眼珠此刻布满血丝,死死瞪着空行,仿佛要将他那身灰色的僧衣瞪穿,瞪出里面那个“应该”存在的、属于“梁国太子”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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