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山洞入口的藤蔓缝隙，在布满尘土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山洞内，火光早已熄灭，只余一缕青烟袅袅。休息了一夜，三人的气色稍好，但那份沉重的氛围并未随之散去，只是沉淀得更加深刻。
张九斤默默收拾着所剩无几的行装，动作缓慢而细致。当他拎起那个属于黄三爷的、早已磨损严重的帆布背包时，手臂不由自主地顿了顿。这背包跟着黄三爷走南闯北，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主人的气息。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将背包轻轻放在洞中央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陈渡和柳七的目光，也同时汇聚过来。
是时候，清点三爷留下的东西了。这像是一种仪式，一场迟来的、无声的告别。
张九斤拉开拉链，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背包里东西不多，却摆放得意外整齐。几件换洗的旧衣服，一个磨得发亮的金属酒壶，一些零散的、用于布置简单阵法的符石和红线，以及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厚厚的笔记本。
没有多少与战斗直接相关的强大法器或灵物，朴素得不像是一位强大出马仙的遗物。那柄伴随他征战多年的萨满鼓，早已在地宫的最后时刻，随着他的灵魂一同燃尽，化作了那惊天动地的一击。
陈渡拿起那个金属酒壶，入手沉甸甸的，里面似乎还有小半壶酒。他拧开壶盖，一股浓烈、醇厚中带着一丝草药清冽的气息弥漫开来，这是东北特有的、用老山参和多种药材泡制的烈酒，是三爷的最爱。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汉子在休憩时，惬意地抿上一口，然后眯起眼睛，满脸享受的模样。陈渡沉默地将壶盖拧紧，小心地放在一边。
柳七的注意力，则落在了那个油布包裹上。她伸出未受伤的右手，轻轻解开系着的麻绳，掀开油布。里面是一本线装的、纸张泛黄的厚笔记本，封面上用毛笔写着几个筋骨嶙峋的大字——“黄继业修行札记”。
她将笔记本拿起，翻开。
里面并非系统性的功法传承，更多的是黄三爷多年修行的心得体会，随笔记录。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充满了随性的气息。
有对山川地脉走向的感悟，旁边还画着简陋的地形图；有对各种“仙家”气息特性的描述与分析，详细记载了如何与之沟通，如何借助其力量，以及需要注意的禁忌；有对东北各地古老传说、民俗禁忌的考证与记录，一些地方还用红笔做了特别的标记；更有许多次战斗后的总结与反思，字里行间能看出他的成长轨迹，从青涩到成熟，从依赖到掌控。
这不仅仅是一本笔记，更像是一部黄三爷一生的修行画卷，记录着他的喜怒哀乐，他的困惑与顿悟，他的坚持与豪情。
柳七一页页静静地翻看着，清冷的眸子里，光芒微微闪动。她看到某一页上，黄三爷用加粗的笔迹写道：“万物有灵，敬畏在心。借力非奴役，契约即承诺。仙家是伙伴，非是工具。”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注释：“切记！切记！力量越大，心越要正！”
另一页上，则记录着一次与强大邪祟苦战后的体悟：“今日险些栽了跟头。蛮干要不得，脑子是个好东西。陈小子那傩眼看破虚妄的路子，有点意思，值得琢磨。张小子那些偏门知识，关键时刻也能救命。柳家丫头蛊术精绝，心思缜密……嘿，这帮年轻人，了不得！”
看到这里，柳七翻页的手指微微一顿。陈渡和张九斤也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凑近了些。
继续往下翻，在笔记接近末尾的几页，他们看到了更加系统性的内容。一页上清晰地列出了几个名字和大致方位，旁边标注着“可交”、“有旧”、“危时可寻”等字样。这是黄三爷在东北经营多年，积累下的人脉资源，是一些信得过的出马仙同门、隐居的老林子猎户，甚至是某些秉持中立、对协会不满的“野仙”盟友的联系方式与地址。这无疑是一笔宝贵的遗产，为他们日后在东北的行动，留下了一条可能的退路和助力。
然而，真正让三人呼吸为之停滞的，是笔记最后一页，那几行仿佛早已预料到什么的、力透纸背的文字。
那似乎是不久前才写下的，墨迹相较于前面更为新鲜。笔迹依旧豪放，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若见此时，想必俺老黄已走矣。莫哭哭啼啼，老子最烦那个！”
“能与尔等并肩走这一程，痛快！值了！”
“陈小子，肩膀硬实点，路还长，带着大伙好好走！柳丫头，心思重是好事，但也别太憋着，信得过身边人。张小子，机灵劲儿别光用在跑路上，多长点真本事！”
“俺这辈子，对得起天地，对得起仙家，对得起兄弟。唯一憾者，未能亲眼见得尔等登顶，未能见那污秽尽去、朗朗乾坤！”
“俗神之路艰，协会势大，然，吾道不孤！”
“往后，靠你们了。”
“——黄继业，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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