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夜总是来得格外早。檐角的宫灯刚点上,暖阁里就弥漫开淡淡的龙涎香,与冯保身上的檀香混在一起,织成一张绵密的网,将窗外的寒风挡在外面。朱翊钧坐在铺着软垫的榻上,膝盖上摊着本蓝布封皮的抄本,正是李贽的《焚书》。烛光在纸页上跳动,将 “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 几个字照得格外清晰。
冯保端着碗莲子羹走进来,银匙碰到白瓷碗沿,发出叮的轻响。他的目光扫过那本抄本,眉头像被无形的手揪紧了,连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胡须都显得有些凌乱。这几日他总在御书房外打转,看着骆思恭把一摞摞抄录的书稿搬进东宫,心里的不安就像潮水里的浮萍,越涨越高。
“万岁爷,夜深了,喝口羹暖暖身子吧。” 冯保将碗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他伺候过隆庆帝,也看着朱翊钧从襁褓里的婴孩长成如今的少年天子,还从没见过哪个皇帝像这样,对一个 “异端” 的着作如此上心。
朱翊钧的指尖在 “异端” 两个字上划过,墨色的笔迹被摩挲得发亮。“冯伴伴,你看过这些书吗?” 他头也不抬,目光依旧胶着在纸页上,仿佛那里藏着比奏折更重要的天机。
冯保的手在袖口悄悄攥紧了。他当然看过,那天趁陛下睡午觉,他偷偷翻了几页,只看了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就吓得赶紧合上 —— 这样的话要是传到张居正耳朵里,怕是要掀翻整个朝堂。“老奴…… 老奴不敢妄看。”
“不敢?” 朱翊钧终于抬起头,烛光在他眼底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还是觉得不该看?” 他合上书,书脊在膝盖上轻轻磕了磕,“这些书里尽是些离经叛道的话,对吧?”
冯保被说中心事,脸上有些发烫。他躬身道:“万岁爷明鉴。李贽的话太过尖刻,把孔孟之道说得一文不值,把张首辅的新政批得体无完肤。这要是让张先生知道了,少不得又要动气,说不定还要请太后出面……”
“请太后出面?” 朱翊钧突然笑了,少年人的笑声在寂静的暖阁里荡开,带着几分嘲弄,“冯伴伴是觉得,朕连看几本书的自由都没有,还要让母后来管着?”
冯保慌忙跪下,袍角扫过冰凉的地砖,发出窸窣的声响:“老奴不敢!万岁爷是九五之尊,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 只是这些话实在太过凶险,万一传出去,那些言官又要上折子死谏,到时候怕是又要掀起风波。”
他想起去年因为 “国本之争”,言官们跪在文华殿外哭谏,哭声震得殿顶的瓦片都发颤。那时陛下才十三岁,吓得躲在李太后身后,还是张居正出面,杖责了几个带头的,才把事情压下去。如今陛下长大了,性子也烈了,可这朝堂的规矩,哪能说破就破?
朱翊钧看着冯保花白的头顶,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这老太监跟着自己十几年,忠心是没得说,可这脑子里的框框,比宫墙上的城砖还顽固。他伸手扶起冯保,掌心触到对方冰凉的手指,像碰着块深秋的石头。
“冯伴伴,你说这宫里的太监,是不是都觉得皇上只能听一种声音?”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根针,刺破了暖阁里沉闷的空气。
冯保一愣,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反驳的话。宫里的太监,哪个不是察言观色的好手?皇上喜欢听什么,他们就说什么;皇上讨厌听什么,他们半个字都不会提。久而久之,连他们自己都忘了,这世上的话,本就不止一种。
“老奴…… 老奴不敢。” 他只能重复着这句苍白的辩解,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敢想,还是不敢说?” 朱翊钧拿起那本《焚书》,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里,李贽说‘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这话难听吧?可应天的佃农被逼着改熟田为荒田,难道不是官逼民反?”
冯保的喉结滚了滚。他想起赵焕递上来的密报,说应天有佃农为了保住自家的田,拿着锄头跟差役拼命,结果被活活打死。那些血案,张居正都压了下来,没让陛下知道。
“多听些不同的话,才不会被人蒙骗。” 朱翊钧合上书,书角在烛光下划出一道残影,“张先生的新政好,丈量土地、追缴欠税,让国库鼓了起来,这是事实。可它也不是没毛病,李贽的话,就当是给朕提个醒。”
他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寒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来,落在手背上,冰凉刺骨。“你看这宫墙,看着结实,可要是只听一种声音,就像给墙开了道缝,时间长了,风一吹就塌了。”
冯保看着皇帝年轻的侧脸,烛光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下巴上已经冒出淡淡的青色胡茬,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突然觉得,这孩子心里装的,比谁都多。他不仅看到了新政的光鲜,也看到了底下的暗流;不仅听着大臣们的歌功颂德,也想着那些被忽略的百姓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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