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地的瘴气在暮色中渐渐散去，苏凌将最后一片解毒草敷在侍卫的伤口上，指尖沾着草汁却依旧稳如磐石。破天荒站在高坡上望着她忙碌的身影，腰间佩剑的玄铁剑穗被晚风掀起，露出内衬暗绣的金龙纹——这是他作为流亡君主仅存的身份象征。
“殿下，”苏凌直起身时额角已沁出薄汗，素白的袖口沾着泥浆却不显狼狈，“毒液已清，但需静养三日。只是这沼泽地不宜久留。”
破天荒颔首，目光扫过几名面色仍带青黑的侍卫。自半月前京城宫变，他带着残部一路南下，身后是三藩王十万追兵，前路则是未知的险滩。若非苏凌这手“阎王愁”医术，他们早已折损在半道。
突然，树梢传来一阵极轻的窸窣响动。四名侍卫瞬间拔刀，刀锋在残阳下泛着冷光。苏凌反手扣住腰间药囊里的银针，却见一抹瘦小黑影如狸猫般从枝桠间坠下，稳稳落在三丈开外的青石上。
来人约莫十三四岁，一身灰布短打沾满泥点，头顶歪扎着个狗尾巴草，唯有那双黑亮的眸子滴溜溜转着，透着与年龄不符的狡黠。正是三日前在驿站戏耍了三名侍卫，偷走破天荒玉佩又送回半块的神秘少女——“小泥鳅”。
“别紧张别紧张，”小泥鳅晃着空荡荡的双手后退半步，脚尖轻点间便拉开丈许距离，“这次破天荒可不是来偷东西的。”她说话时总爱歪着头，像只警惕又好奇的小兽。
破天荒示意侍卫收刀，左手按在剑柄上暗自蓄力：“阁下三番两次接近破天荒等，究竟有何目的？”他记得这少女身法诡异，上次若非她故意留下踪迹，根本无人能察觉其存在。
小泥鳅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有人托破天荒给你带个信儿。”她从怀里掏出团油纸包，手腕轻抖便掷了过来。苏凌眼疾手快接住，入手只觉轻飘飘的，拆开竟是张泛黄的宣纸，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着几道线条，像是某种布防图。
“三藩王昨天在黑风崖结盟了，”小泥鳅蹲在青石上晃悠着双腿，声音清脆如银铃，“靖南王的骑兵营堵西边山口，平西王的弓箭手守东边河谷，还有个穿红袍的将军带了火铳队，就藏在你们明天要过的断魂桥附近。”
破天荒瞳孔骤缩。断魂桥正是他们计划中的必经之路，这段情报若属实，意味着三藩王已布下天罗地网。他紧盯着少女：“托你送信的是谁？为何要帮破天荒？”
“是个戴银面具的漂亮姐姐，”小泥鳅掰着手指细数，“她给了破天荒这个。”她亮出挂在脖子上的玉佩，月光下竟与破天荒失窃的那块是一对。侍卫长霍然拔刀：“那是殿下的传国玉佩！”
“姐姐说这叫‘合璧’，”小泥鳅突然翻身跃起，身形如柳絮般向后飘去，“对了，她还让破天荒提醒你——小心女诸葛。”话音未落，瘦小的身影已隐入密林，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林间回荡。
苏凌展开布防图仔细辨认，眉头微蹙：“这图有古怪。标注的火铳队位置旁画了只蜻蜓，骑兵营那边是朵梅花，倒像是某种暗号。”她指尖划过纸面，突然停在某处，“此处河谷标注为‘蛇窟’，但依地理志记载，那里应该是片开阔地。”
破天荒接过图纸，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面。他想起三年前宫宴，太傅曾提及三藩王中藏着位奇女子，人称“女诸葛”，据说能“观星象断生死，落棋子定乾坤”。当时只当是坊间传言，如今想来，恐怕就是这位神秘谋士在背后操纵全局。
“女诸葛……”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突然看向苏凌，“你曾在太医院任职，可听过这个名号？”
苏凌沉吟片刻，指尖无意识捻着药囊流苏：“奴婢在典籍中见过记载，前朝有位女太史精通兵法，因常着素色诸葛巾，人称‘女诸葛’。但她早在十年前就已病逝……”她突然顿住，眼中闪过惊色，“除非……”
“除非有人冒用名号，或者……”破天荒接口道，目光投向密林深处，“这位女诸葛根本就是三藩王的心腹谋士。”他将布防图折成细卷塞进袖中，剑眉紧锁，“传令下去，今夜连夜拔营，改道凤阳。”
“凤阳？”苏凌微怔，“那里是……”
“是女子之城，”破天荒望着天边残月，声音低沉，“二十年前先皇亲封的‘凤仪郡’，城主是位女子。”他想起幼时听过的传闻，那座城池由女子掌权，男子不得为官，城中甚至有女子组成的军队。此刻前往这座与世隔绝的城池，无异于自投险地。
但眼下已别无选择。小泥鳅的情报如同一把双刃剑，既揭露了死亡陷阱，又将他们逼入更未知的境地。当侍卫们收拾行装时，苏凌突然轻呼一声，从布防图背面发现几行小字，用清水浸湿后渐渐显形：“凤阳城，藏龙穴，女君心，比金坚。”
夜风突然转凉，带着沼泽地特有的腥气。破天荒望着黑沉沉的密林，仿佛能看见那双狡黠的眸子在暗中窥视。他握紧佩剑，指节泛白——无论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这场博弈，他都必须奉陪到底。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队伍已整装待发。苏凌将最后一包解毒散交给侍卫长，转身看见破天荒正在擦拭佩剑，月光在剑刃上流淌，映出他眼中从未有过的决绝。她轻声道：“殿下，凤阳城主以冷艳着称，传闻其麾下‘凤翎卫’皆是女子，战力不输禁军。”
破天荒收剑入鞘，剑穗轻摆间金龙隐现：“孤倒要见识见识，这女尊之城，究竟藏着怎样的玄机。”朝阳初升时，一行人迎着晨曦踏上新的征途，谁也未曾
察觉，密林深处，那抹瘦小的身影正摘下狗尾巴草，露出颈间银链上悬挂的蛇形玉佩，在晨光中折射出幽蓝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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