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府的粮仓前,连空气都弥漫着一股空荡荡的饥饿味道。
往日里堆积如山的米袋,如今只剩下寥寥几排,孤零零地靠在墙角,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这座城市的绝境。
几个负责看守的亲兵无精打采地倚着墙,原本壮硕的身板,这几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军装都显得有些宽大。
夜祁就在这时,大步踏入了粮仓。
他身后没有跟着副官,只身一人,军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在空旷的粮仓里激起沉闷的回响。
所有士兵在看到他的瞬间,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可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虚弱,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就在夜祁的视线扫过最后一排米袋时,王大柱带着另外两名亲兵,从人群中走出。
三人“噗通”一声,齐齐跪在了夜祁面前。
“督军!”
王大柱的嗓子干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重重地磕下一个头,额头撞在冰凉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属下等,有话要说!”
夜祁没有转身,甚至没有回头。
王大柱抬起头,那张黝黑的脸上满是血丝,他看着夜祁那道山一样沉稳的背影,声音里带着泣血般的恳求。
“督军!粮仓快空了,兄弟们连着几天喝米汤,今天训练场上又倒了五个!邻省的大军就在城外,他们说三日破城,不是说着玩的啊!”
另一个亲兵也跟着哭喊起来:“督军!我们不怕死,可我们不能这么窝囊地饿死啊!城里的百姓都快疯了,再这样下去,不等敌人打进来,咱们自己就先乱了!”
王大柱再次叩首,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
“督军!只要……只要您把冷小姐交出去,邻省的封锁立刻就解了,粮道一开,天津卫就有救了!求您……求您为这满城的百姓,为我们这几万跟着您卖命的弟兄,想一想啊!”
“求督军,弃了妖女,以全大局!”
最后那句话,仿佛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压抑在粮仓内的所有火药。
夜祁猛地转过身。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伸出手。
旁边一个卫兵下意识地,将手中站岗用的长枪,递到了他的掌心。
“呛啷——”
长枪在手,枪杆发出一声清越的震鸣。
夜祁握着那冰冷的枪杆,腰间那枚藏在衣物下的镇魂玉,骤然升腾起一股灼人的热度,那热量顺着他的血脉,直冲四肢百骸。
他一步步走到王大柱面前,手中长枪的枪尖,缓缓垂下,最终,抵在了王大柱的眉心。
那锋锐的枪尖,只消轻轻一送,便能结果一条性命。
王大柱吓得浑身一哆嗦,但仍旧梗着脖子,没有退缩。
“我再说最后一次。”
夜祁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却让整个粮仓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好几分。
“冷青璃!是我夜祁要护的人。她不是可以拿来交换的货物,更不是你们口中可以随意舍弃的‘妖女’!”
“天津卫的平安,要靠我们手里的枪杆子,一枪一弹地打出来,守下来!”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炸开的惊雷。
“而不是靠牺牲一个无辜的女人,去换取敌人那点可怜的施舍!”
王大柱被那股骇人的气势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可一想到自己可能活不过明天,一股混杂着绝望与疯狂的勇气,再次从他心底涌起。
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嘶吼道:“督军!难道为了她一个,真要让我们这全城的人,都陪着她一起死吗?!”
“死”字落下的瞬间。
夜祁手腕动了。
没有半分预兆,没有一丝犹豫。
那杆长枪,在他手中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残影。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轻微,却又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王大柱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了那一刻。
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着那从自己心口透出的、闪着寒芒的枪尖。
鲜血,顺着枪尖,一滴一滴地,溅落在冰冷的石阶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红花。
夜祁面无表情地,将长枪抽回。
王大柱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眼睛还大睁着,里面残留着最后的惊恐与不解。
另外两名跪着的亲兵,早已吓得瘫软在地,屎尿齐流,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粮仓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亲兵都像被扼住了喉咙的鸡,呆呆地看着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和那个持枪而立、宛如杀神般的男人。
夜祁收枪而立,任由枪尖的血珠,一滴一滴地,汇成一股细流,淌在脚下的石板上。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视线所及之处,无人敢抬头与他对视。
“谁,”他开口,声音里是化不开的森然血气,“再敢提‘弃她’二字……”
他用枪尖,点了点脚下王大柱的尸体。
“这就是下场!”
这句话,宣判了所有人的死刑。
也彻底斩断了所有企图用冷青-璃去换取和平的念想。
夜祁握着枪杆的手,指节捏得发白,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那厚重的军用手套下,自己的指尖,正抑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亲手扼杀自己袍泽的、钻心刺骨的痛。
但为了护住她,他别无选择。
他宁愿背负“嗜杀”的骂名,宁愿让自己的双手沾满自己人的鲜血,也绝不容许任何人,再动摇他护她的决心分毫。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个负责传膳的年轻仆役,正端着空食盒,从粮仓后的小路经过。
他恰好,将这血腥的一幕,从头到尾,尽收眼底。
他吓得魂飞魄散,失手打翻了手中的食盒,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夜祁的视线,如同利剑一般,朝他射去。
那仆役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转过身,不顾一切地,朝着督府的后院深处,疯了似的狂奔而去。
他奔跑的方向,正是那座幽禁着“妖女”的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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