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命内侍数人护送陈琳回南清宫歇息。文武百官无不动容,皆叹冤情之大,隐秘之深,若非包拯执法如山、明察秋毫,此案恐怕永无昭雪之日。
当日仁宗赵祯传旨,退朝之后亲召包拯入内,命太师富弼、国丈庞洪、吏部尚书韩琦、枢密使欧阳修、参知政事唐子方随驾前往陈州迎接国母。另命内监与宫娥二十人随行,专为侍奉太后。
陈琳老内监自殿前退下,沿着南清宫的长廊急行。清晨寒意未散,宫殿檐角凝着露珠,风过时微微震颤,发出细碎声响。陈琳脚步虽快,却不由自主按住胸口,心中起伏难平:“包拯果然是天赋异禀、刚正不阿、明察秋毫。二十年纠缠不散的深宫冤狱,被他一朝拨开迷雾,真如烈日破云;圣上将他视作耳目心膂,果然非虚。”
他一路想着,心里既惊且叹:“我在宫闱二、三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刚直不挠之人。能将这天大冤情查得明明白白,换作旁人,哪敢如此触逆龙鳞?”
思绪翻涌间,南清宫的朱漆宫门已在眼前。门外松树深沉,晨风吹来一片肃穆。陈琳整了整冠服,这才趋步入内。
殿中香烟轻绕。潞花王赵元与狄娘娘母子正坐榻侧低声商议,见陈琳前来,俱抬起头。陈琳上前跪下,恭恭敬敬禀道:
“启禀娘娘、殿下,圣上已然审明狸猫换太子之案。郭槐招认悉数,陈琳也已对实口供。圣上与包相已备銮驾,往陈州迎李太后回宫。”
此语甫落,殿中气息为之一滞。
狄娘娘指尖轻颤,半晌方道:“二十年——二十年之事,今日竟得昭然?”
她声音低沉,似喜似悲。
她抬眸望向殿外,“喜的是西宫李氏尚在人世;的是我母子冒认太子,终归欺君之罪。此事既明,我与王儿,恐难辞其咎……”
潞花王闻言,神情亦是恍惚。他自幼长在母后膝下,从未怀疑自身根脉。如今骤闻圣上并非狄娘娘所出,他胸口像被人重重击了一下,良久方道:“孩儿……竟至今日方知真相。”
他抬手按住额角,心中百念纷乱。
狄娘娘却一把握住他的手,神情复杂:“王儿莫要自乱。事已至此,为娘自有承担,只求你莫失本心,不负江山社稷。”
陈琳又叩首道:“刘太后一自郭槐被擒之日,已觉形势不利;连日听闻包相又捉破王刑部一案,更觉事机难藏,是以宫中坐卧不宁。”
殿内寂然许久。
刘太后自郭槐落网之日起,便日日烦闷。即便御厨日日进奉珍馐佳味,她也一口难下;玉液琼浆摆在案上,香气袭人,却只觉喉间如堵。每至夜深,更觉风声似裁,烛影摇曳,都像催命之形。
那一夜,她躺在龙床之上,辗转难寐,心头愈发沉重:“若事泄,我与郭槐皆难逃大祸。”
天光方露,宫门忽传急促脚步。一名内监跌扑入殿,跪地喘道:“启上娘娘,大势危矣!奴婢遵命探听——圣上今早设朝,狸猫换主已审得明白!是圣上与包相亲审,郭槐招供尽出,陈琳老内侍亦对实无差。圣上与几位大臣已备銮驾,启程往陈州迎李太后矣!”
刘太后一听,只觉耳边轰然。她身子往后一仰,玉容倏然失色,手指在空中抖得厉害。“果……果然至此。”
她闭上眼,泪意在眼角打转,喃喃道:
“包拯……包拯……你我必是宿世冤仇,方至今生作对。”
她缓缓起身,目光扫向殿中帷幔、屏灯、玉案,皆是往昔威权所系,此刻却似背负沉重。她忽抬手捂住胸口,苦涩而笑:“郭槐当受万剐之刑,我亦难逃六律之诛。圣上念我为嫡母,不便加罪,可西宫李氏归来,旧怨难免;若包拯执性,再于皇上前挑唆,我岂能苟全?”
她声音越说越低,仿佛透出无边死意。“与其受辱,何不及早自行了断?”
她命宫娥内监尽皆退下,亲手阖上宫门。殿中顿时只剩静寂。风吹帘动,似在替她悲吟。
刘太后步至官房神龛前,缓缓跪下,额头叩在冰冷石面之上。
“先帝在天之灵……妾身今日自罄残生,以谢恩遇。”
泪水簌簌滴落。她抬手取出三尺红绫,布在掌中微微颤抖。
暮色未深,殿影沉沉。随着一声轻叹,红绫自檐上垂落,刘太后玉身悬空,衣袂轻摆,仿佛风中落花。
生死一线,再无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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