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仰头急道:
“母亲莫哭!孩儿不孝,自从水灾那日与你们失散,七八年过去了。若非仙师救命,我也葬在浪里了。孩儿日夜思母,今日得见,是天再给孩儿一次命!”
孟氏收泪道:“孩儿,你这些年在何处受难?且起来说与娘听。”
狄青却摇头:“孩儿罪重,岂敢轻起?”
狄金鸾扶他胳膊,轻声道:“兄弟,莫再自责,先起来再说。”
狄青这才站起,望向姐姐:“刚才竟未认得姐姐。”
金鸾含笑:“那时你才九岁,如今骤见,一时认不出也难怪。”
孟氏见外面风凉,便道:“且到里间细谈。”
她吩咐酒保收拾残馔,关了门。三人入座,灯光下气氛渐渐安定。
孟氏握着儿手:“你这些年究竟在哪里?又如何得了官职?”
狄青便将当年水患如何卷走自己,又如何得王禅老祖所救,随师学艺七载,时时思母,一一道来。
孟氏听到此处,心潮起伏,叹道:
“为娘那时跌在水里,多亏你姐丈张文驾舟救起,将我们娘俩安置下来。他原在潼关立功,后来被马总兵革职,只好在此开间酒肆度日。”
狄青皱眉:“姐丈如今何在?”
孟氏道:“去顾客家收账了。”
狄青叹道:“姐丈既是武人,即便清贫,也不至做这等辛苦之事。姐姐又是官家女子,替夫打理酒肆,岂不惹人闲言?”
此言虽出于关心,却难免锋利。刚落口,他己觉不妥。
狄金鸾听了,只淡淡回道:“妇人随夫贵贱,既嫁了人,便由不得己。事到如今,也只能认命了。”
说完,便起身入厨房备馔。
狄青望着姐姐背影,心中愧意翻涌:“母亲,孩儿方才语重,恐姐姐见怪。”
孟氏叹道:“你性子直,不会绕弯子。今日母子相逢,应当温言细语才是。待娘与她说说,便无事了。”
她拍了拍狄青的手:“方才你说到水灾之后之事,只说了半截,如今继续将你如何得官受职,细细说来罢。”
狄青自别师下山时起,一桩桩、一件件,将这些年来的行迹,与母亲细细说来。他言辞不急不缓,却含着多年压在心头的苦与念:自水患那日,被浪涛卷散,又被王禅老祖搭救;七年潜修,寒暑不辍;艺成下山,与师诀别;后又因命途所系,受诏押解征衣,方有今日重逢。
孟氏听得入神,心中悲喜交错,却又像花开春日,暖意满怀。她握着儿子的手,轻轻叹道:“我早听人传说,宫中你姑母已入黄泉。谁知今日仍在人世,又贵为国母,仍记着旧情骨肉,能认得你孩儿……这都是上天怜悯,让玉鸳鸯得再聚一处。”
她说着,眼中再度泛泪。随即又正了神色:“只是你身负朝命,押解征衣事关重大,须得速回军中。若误了时日,罪责可不轻。”
狄青道:“母亲放心。姑母娘娘担心孩儿误期,特命宣到佘太君交下一封书札,呈与杨元帅。韩叔父与包大人也各有密书相保。纵然孩儿迟些时辰,杨元帅念娘娘之情,也不会治我罪责。”
孟氏听闻,心中敬佩郁结:姑母娘娘情深,忠良厚义,皆肯扶持。母子就着酒火,有一搭一搭地说着,不觉夜深,堂外更鼓已敲到二更。狄金鸾从厨房端来热酒热馔,将桌排得齐齐整整,请母亲居中,姐弟相对,灯下轻斟慢饮,气息渐暖。
飞山虎刘庆虽左腿中箭,却因身躯粗壮、真气深厚,忍着刺痛,强撑着落下云头,在荒僻处拔出箭头,挤尽淤血。冷风吹着伤口,他咬牙忍耐,心中焦躁:“好一个狄青……这等箭法,若再迟一步,性命休矣。”
他又驾云远远探去,一瞧之下,才知狄青正落在张文的酒肆中歇脚。他心念一转:张文与自己昔年同僚,交情不浅,若能借他之手使狄青失防,倒也省力。
主意既定,他在附近山石上坐下,一边揉着伤腿,一边盘算着如何下手。
正思忖间,前方火光闪动,有人快步奔来。飞山虎一看,竟是张游击张文。他抬手相招:
“张老爷,从何处来?”
张文见是刘庆,笑着停步:“原来是刘老爷,你深夜独行在此作甚?”
刘庆压低声息:“正有要事与你相商。倒是你怎这时才归?”
张文叹道:“替店里收账,被友人留下吃了两杯,故此来迟。刘老爷要商量何事,但说无妨。”
刘庆道:“此事连你我都需谨慎。朝廷差狄皇亲押解征衣,现已出了潼关。只是此人与庞大师有隙,大师来书马总兵,要我务必除掉他。我方才驾云欲下手,不料他盔顶宝光冲起,刀斧不得近身,反被他一箭射中左腿,疼得厉害,如今行事不便。”
张文皱眉:“那你打算如何?”
刘庆阴声道:“我已探知,他落在你家酒肆中。若你能设法劝酒,使他酩酊,我再前去动手。你的功劳,我必上报太师,包你起复旧职。”
张文听得心动:“刘老爷若能保我前程,我便与你同心。”
刘庆道:“此事都在我身上。”
张文便计议:“如此,你在此等我。待一更鼓后,我来与狄国舅叙话,再与你回信。”
刘庆心中大喜,允诺道:“好,我就在此候你。”
张文急匆匆赶回酒肆,敲门数声。酒保迷迷糊糊从榻上爬起,一见是张文,便开门迎道:“老爷回来了?”酒保为何称他“老爷”?只因张文前年做过游击,乡里习惯如此称呼。
酒保揉着眼道:“老爷今日可巧,白日里有位亲眷来寻你。”
张文问:“什么亲眷?”
酒保道:“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金盔金甲,仪度非凡。太太说是老爷的儿子。如今正在里头与太太、奶奶三人吃酒叙话。老爷不如进去与他共饮几杯。”
张文心里一震:“那人姓甚名谁?”
酒保道:“姓狄名青。老爷可认得?”
张文愣了半晌,忽拍大腿:“原来是我舅子!”
他方才与刘庆对谈时,刘庆只言“狄皇亲”,并不说“狄青”三字,故张文毫不知情。若早说出姓名,他又岂会与刘庆同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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