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怀亮脸色一僵,脸皮一点点泛红。那段往事早被他压在心底,如今被当众揭开,只觉脸上发烫,背上出汗。沉默良久,他低声硬撑一句:“王妃,那是你当年护了我。”
“护你?”陶三春反唇冷笑,语调锐利,“那孩子姓高不姓陶,我护得着?我护的不是你,我护的是理!理上不通,护你何用?”
高怀亮脸一沉,强压怒气:“你这叫搅理。”
“能搅出理就行!”陶三春一字一句,铿锵如鼓,“依我说,该把‘五十四斩’中‘临阵收妻当斩’一条去掉!将士征战沙场,生死无常,有人十年不归,有人二十年不返,难道就该孤身终老,让坟上长草,香火断绝?身为武人,难道祖坟无人祭?我看该准娶成亲,让军中有后,子继父志,血脉不断。那才叫延国之气。”
她一番言语,声似洪钟,连烛火都被震得抖动。
高怀亮面色铁青,冷哼一声:“笑话!若军中人人效仿,几十万兵、几百将,个个娶妻生子,军营岂不成了市井?今天这家办婚宴,明天那家抱孩子,后天丈母娘上阵探亲,这还打什么仗?军法一废,大宋的军纪还剩几分?”
两人唇枪舌剑,争锋不让。赵匡胤端坐上首,目光沉静,心思却翻腾如潮。陶三春言之有理将士出生入死,应当有家有后;高怀亮说得也对军中若乱,兵心不稳,便是灭顶之灾。理与情在他心中碰撞,他眉间的青筋微跳,终是长叹一声。
他抬眼看向天花板上那盏摇曳的灯火,思绪却远在千里之外:妹妹赵美容孤身守寡多年,如今膝下独子若真被斩,岂非一脉断绝?自己身为一国之主,难道要亲手断了这条香火?可若徇私,岂不破了大宋军纪?
赵匡胤胸口起伏,终是抬头,眼神落向坐在侧旁的苗从善,语气低沉:“苗卿,此事,你怎么看?”
苗从善自始至终端坐不语,此刻缓缓起身,步至堂中央,负手而立。烛火照在他脸上,影子在地上被拉得极长。他的声音温和却笃定:“万岁,各位将军,请息怒。这件事……其实并不难办。”
厅内众人纷纷抬头。连陶三春都不敢插话。
苗从善慢条斯理地说:“五十四斩,自古传承,是军之根、法之本,岂可轻改?陶王妃说去掉‘收妻当斩’这一条,出于人情,然若真删去,军令失威,后世必笑我大宋懦弱。此条,不可动。”
陶三春心头一紧,脸色瞬间发白。赵美容也暗暗咬唇,心如坠冰。
然而苗从善话锋一转,缓缓一笑:“不过,高元帅之言,也未必尽对。”
高怀亮皱眉:“军师何意?”
苗从善抬手一指高怀亮:“元帅可曾想过若无刘金定,如今我军寿州之战谁能支撑?谁能一人破四门,救主于危?又是谁为你疗伤救命?你此刻还站得起来,不就是刘小姐之功吗?”
高怀亮一愣,神色缓了几分,低声应道:“这倒不错。”
“刘金定此来,”苗从善缓缓道,“并非为功名,也非为利禄,她是为高君保而来。若今日君保一死,她心生怨恨,不但不再出力,甚至倒投南唐,以怨报怨,那才是真正的军心大祸。你以为斩君保是为她出气,实则害她更深人未婚夫被斩,名誉受辱,忠心化恨,这笔账,她会记在谁头上?”
赵匡胤轻叹,眼神渐渐亮了。
苗从善继续道:“所以此事应当以理服人:高君保确犯军规,不可无罚;刘金定亦功高盖世,不可无赏。臣以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应削高君保军职,押赴刘金定营前,当面请罪,若能将刘小姐请回,再立奇功,击败南唐,则功折罪销;若三月内请不回人,或致刘小姐叛营,则二罪并发,当立斩之刑。如此,既不失军威,又留人情;既护法度,又稳人心。”
一番话,说得众人暗暗点头。
陶三春抹了把冷汗,心中长舒。赵美容的眼里闪着泪光,却不敢出声。
赵匡胤听罢,神色大慰,眼角的纹路都舒展开了。他朗声道:“好!军师寥寥数语,使朕顿开茅塞,情理两全!准奏!”
他一挥手,命人立刻起草圣旨,赦免高君保死罪,命其即日启程,亲往双锁山请刘金定归营。
高怀亮站在一旁,神情复杂。赵匡胤的声音回荡在厅中:“高元帅,此事既已平定,你可安心调兵破敌。”
高怀亮沉默良久,眼底闪过一丝苦笑。
“万岁,”他忽然拱手,声音低沉沙哑,“臣自任临时元帅以来,未能斩将夺旗,屡遭挫败,误国误军。如今又以家事惊扰朝纲,动摇军心,实感惭愧。陶元帅已抵前线,怀亮愿交兵权,请陛下另择良将。”
赵匡胤怔住,缓缓起身。高怀亮背挺如枪,面色苍白却目光坚定。他心知自己已无颜统军当年他临阵纳妻,如今侄子又重蹈覆辙,一叔一侄,成了军中笑柄。
他心中冷凉如水:“我若还恋权,天下必笑我高怀亮假公济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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