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后台的灯亮得刺眼，陈砚舟低头看了眼手表，指针指向六点四十分。距离讲座开始还有二十分钟。
他蹲在控制台前，手指快速滑过播放器进度条，视频最后一段黑屏依旧稳稳停着三秒，没被误删。技术人员冲他点头：“留白保住了。”
“谢了。”他起身，顺手把蓝笔塞进外套内袋，红笔留在桌上——讲稿已经不需要改了。
手机震动，林悦发来消息：【我在侧门，想再听一遍那段录音。】
他回了个“好”字，没催，也没问她准备得怎么样。他知道有些人需要在安静里把情绪理顺，就像他自己总在开口前多看三步棋。
李国强从侧幕探头进来，衬衫领子扣得一丝不苟，鞋面锃亮，但额头还是冒了汗。“音响没问题了吧？别到时候我一说‘这根柱子是给奶奶撑腰的’，喇叭突然炸个雷。”
“不会。”陈砚舟拍了下他肩膀，“真炸了，你就当现场加特效。”
张慧抱着资料走过来，翻了眼流程表，“海报贴出去了，林悦的身份写着‘社区文化观察员’，学生会那边没再找麻烦。”
“挺实诚。”李国强嘀咕，“听着不像来演讲的，像来查户口的。”
“可她就是去听人说话的。”张慧笑了笑，“查的是人心的底细。”
陈砚舟没接话，目光扫过台口。礼堂已经坐了七成，前排几个穿西装的男人正低声交谈，袖口露出金表带。他知道那是地产公司的代表，来看热闹的居多，信不信两码事。
但他不怕他们不信。
就怕他们听完后信了，还装不信。
七点整，灯光渐暗，主持人走上台，念开场词时声音有点抖，但还算流畅。
第一张PPT亮起，不是数据图表，也不是项目效果图，而是一张扫描件——孩子用蜡笔画的房子，门口三个小人手拉手，头顶歪歪扭扭写着：“爷爷奶奶+我”。
台下有人轻笑，以为这是暖场玩笑。
陈砚舟走上台，站定，没拿话筒，等笑声落下才开口：“这不是效果图，是一个家庭对未来家的想象。”
笑声止住。
他继续说：“我们算过成本，也反复推演结构安全，但真正决定设计细节的，是这些声音。”
投影切换，一张便签照片浮现：“晾衣杆别装西晒那面，会烫手。”下面署名：王秀兰，68岁。
“这位老太太，为了这句话，跑了工地三趟。”他语气平缓，“我们一开始没在意，觉得一面墙而已。后来发现，她每天下午三点准时来，就为看看那块墙有没有动工。她说，孙子放学要在这儿写作业，不能被太阳烤着。”
台下安静下来。
他又放出一段录音，老人的声音有些颤，但清楚：“‘我孙子爱在楼下画画，太阳一照，蜡笔都化了。能不能……给他块阴凉地儿？’”
没人说话。
前排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低头翻笔记本，笔尖停在半空。
陈砚舟收回视线，看向全场：“今天我们请来工程师、设计师、策划人，不是来讲技术的。是来告诉大家——盖房子的人，终于开始听住的人说话了。”
掌声零星响起，很快连成一片。
李国强上台时脚步有点重，手里捏着提词卡，刚念两句“承重结构”，声音就绷得发紧。
陈砚舟站在侧幕，抬手轻轻敲了敲手表。
李国强一顿，深吸一口气，把卡片翻过去，抬头：“这根梁，是给想抱孙子晒太阳的奶奶撑腰的。”
台下愣了一瞬，随即爆发出笑声和掌声。
他像是被这反应推了一把，接下来越说越稳：“防滑地砖贵两块钱一平米，但能让一个小孩摔跤时不破皮，值不值？我觉得值。因为我爸以前在工地上，最怕的就是听见哭声。”
张慧接过话筒，语气沉静：“我们保留了那棵老槐树。它不值多少钱，但它让一个老人觉得，这地方还认得他。”
她展示照片：树根旁加了个小木凳，一位老人坐在那儿打牌，脸上有笑。
“空间不只是用来住的。”她说，“是用来记住的。”
掌声比刚才更响。
林悦上台时，全场灯光只留一束追光。她没拿话筒，也没开PPT，站定后先沉默了两秒。
然后她说：“建筑不会说话，但每一道门坎的高低，都在回应一个老人是否还能独自出门。”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根线，一下子扯住了所有人的心。
她讲拆迁区那位老太太，每天拎着小板凳坐在废墟边上，等邮递员。“她说，‘信是从这儿寄出去的，就得回到这儿来’。”
台下有人低头，有人悄悄抹眼角。
“地址会变，楼会拆，但人认的从来不是一个门牌号。”她顿了顿，“当一栋楼学会弯腰，它才真的站了起来。”
说完，她没鞠躬，也没退场，只是静静站着。
三秒寂静。
然后掌声轰然炸开，像潮水冲垮堤岸。
前排一位女教师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用力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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