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智在邺城的行程,因那封匿名密信和崔氏养济院的疑点,陡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张力。他表面不动声色,依照原定计划继续视察其他官署、屯田,甚至兴致勃勃地参观了邺城残留的一些前朝宫苑遗址,与崔宏等士族名流诗酒唱和,谈笑风生,仿佛对暗涌的危机和那封充满恶意的信件浑然未觉,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暗地里,周玘领导的御史团队和张翰带来的格物院算学高手,则如同最精密的器械,悄然运转起来,全力核查那封密信的真伪以及崔氏养济院的账目漏洞。驿馆内夜夜灯火通明,算盘声与低语声常常持续到深夜。
数日后,情况逐渐明朗。
周玘深夜密报,声音压得极低:“殿下,经暗中严密查证,密信中所列举的几位东宫属官,其受贿情节多为精心捏造,时间、地点与当事人当时行踪、职责范围多处严重不符,显系构陷。然……”他顿了顿,“其中一位负责部分工料采购核查的员外郎,确与一江南木材商过从甚密,虽无直接受贿证据,但存在瓜田李下之嫌,已命人严密监控其后续言行。”
冉智眼中寒光一闪,果然如此。构陷为主,掺杂一丝难以辩驳的“关联”,更能惑乱人心,制造裂痕。“果然如此。构陷为主,掺杂一丝真影,更能惑乱人心。继续监控,若无实证,不可妄动,以免寒了干事之心,正中敌人下怀。但要寻机提醒其注意避嫌。”
几乎同时,张翰也带来了关于崔氏养济院的初步审计结果,他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锐利:“殿下,崔家的账目做得极为精巧,往来清晰,几近天衣无缝,显然有高人指点。然,臣等采用格物院新演算的交叉核账之法,比对历年入库记录、市价波动、合理损耗率及出库流向,发现其历年采购的粮、布、药等物,账面价值普遍虚高约三成,这部分溢价款,经过几道模糊的周转,最终都流入了崔家控制的关联商号。此外,工坊产出之物,名义上‘义赠’回崔家商铺,实则皆以远低于市价甚至成本价‘结算’,利润尽归崔氏,而院内劳作者仅得微薄餐食。此乃假公济私,欺上瞒下,窃取国帑民利!证据链正在完善。”
冉智心中反而平静下来,证据确凿,便有了发力点。他沉吟片刻,问道:“可能牵涉到崔宏本人?”
张翰摇头:“崔宏老奸巨猾,手段高明,账面上完全撇清了自己,所有事宜皆由其族弟及门下心腹管事操办,即便追究,也只能到此为止,难以动其根本。”
冉智冷笑一声:“无妨。断其爪牙,剪其羽翼,亦足震慑!让其知道,朝廷法度,非其可以玩弄于股掌之间。”
然而,就在冉智准备择机发难,敲打崔氏,整顿邺城养济院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极其危险的突发事件,如同平地惊雷,彻底打乱了他的部署和节奏。
邺城附近一座由官府经营的大型铁矿场,因当地县令(与崔氏有姻亲关系)急于完成朝廷摊派的铁课,强行征发养济院内尚有劳力的院民及部分流民下矿劳作,且克扣工钱、虐待矿工,饮食恶劣,安全无保障,最终引发了大规模暴动。矿工们积压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砸毁了衙署,扣押了县令和几名矿监,占据了矿场和部分器械,声称“官逼民反”,要求朝廷严惩贪官,改善待遇,否则绝不罢休!
消息传到邺城,举城震动,人心惶惶。崔宏等人立刻仿佛找到了天赐良机,纷纷上禀太子,言辞恳切却又暗藏机锋,将矛头直指新政:“殿下,此等暴行,目无王法,形同叛逆,必须立即调派重兵镇压,以儆效尤!否则,刁民效仿,各地动荡,国将不国啊!且这些暴民中,多有受养济院恩惠者,如今竟作乱犯上,岂不令人心寒?可见新政过于宽仁,反使刁民不知感恩,滋生祸患。当以雷霆手段,速平暴乱,方可安定人心!”
他们将矿工暴动与养济新政强行联系起来,意图将祸水引向冉智所推行的政策,将其定义为“仁政生乱”,若处理不当,不仅矿工伤亡惨重,更坐实了养济新政滋生惰民、引发动荡的罪名,太子此行也将以失败告终,威望扫地。
情况危急,千钧一发。冉智临危不乱,他拒绝了崔宏等人立刻调兵镇压的建议,力排众议,声音沉稳而有力:“事出必有因。未经调查,不明原委,岂能妄动刀兵,将数千被逼无奈的百姓简单视为刁民叛逆?若如此,才是真正寒了天下人心!”
他当即下令:一,邺城守军提高戒备,控制周边要道,但无太子令箭,不得擅自入矿场,避免刺激局势;二,派遣一队精干侍卫,由一名能言善辩、熟知民情、沉稳干练的东宫属官带领,携带他的太子令箭,前往矿场宣谕,要求矿工释放被扣押官员,派出代表陈情,承诺必当查明原委,公正处置;三,命周玘即刻前往矿场所在地,调查县令劣迹、矿工待遇及暴动真实原因;四,请张翰调集附近格物院懂得矿冶的学生,准备评估矿场状况,为后续改善提供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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