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儿！他们……他们疯了！彻底疯了！”慕容评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信念崩塌的激动而颤抖不止，“慕容恪……他和高句丽人达成了更肮脏的密约！他们要……要篡改族谱！颠倒黑白！要在《祖源考》的修订版中，公然宣称……宣称我慕容鲜卑，本是高句丽之分支，是早年从高句丽迁入辽东山林的别部！他们要将黄帝之裔的说法彻底抛弃，以此换取高句丽更倾力的、不计代价的军事支持！”
老儒生说到激动处，情绪崩溃，猛地撕开自己的前襟，露出苍老胸膛上几道清晰可见、皮肉翻卷、触目惊心的鞭痕，显然是因他激烈反对这种数典忘祖的行径而遭受了酷刑！“老夫……老夫读书一世，皓首穷经，虽曾迷途，为虎作伥，然岂能坐视他们如此数典忘祖，认贼作父，将我慕容氏千年清誉，百年传承，践踏至此？！老夫宁作华夏之鬼，亦绝不为藩邦之奴！这血……就是见证！” 他宁愿承受皮肉之苦，也无法忍受精神上的彻底背叛。
慕容评的毅然倒戈和带来的这惊人消息，如同在暗夜中划过的、照亮一切的闪电，彻底暴露了慕容恪所谓“文化攻势”、“黄帝苗裔”背后，那为了权力而不惜出卖祖宗、扭曲历史、践踏族群尊严的丑陋本质与绝望挣扎。所谓的理想与坚持，在赤裸裸的权力交易面前，不堪一击。
六月初，边境的局势发生了根本性的、不可逆转的逆转。不再是零星的、小心翼翼的投奔，而是出现了大规模的、扶老携幼的流民潮！成千上万不堪忍受慕容恪与高句丽勾结带来的压榨与盘剥、更无法接受“改易祖源”之奇耻大辱的鲜卑部落，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向冉魏控制的幽州边境。他们舍弃了大部分笨重财产，但许多人却紧紧抱着一些从火场、从被毁的家中拼命抢救出来的东西——不是金银细软，而是书籍！汉文的《千字文》、《孝经》，甚至是残破的《论语》抄本！这些书籍，对于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说，或许还无法完全读懂，但它们象征着文明，象征着希望，象征着他们不愿意随慕容恪一同堕入的野蛮、背叛与精神上的奴役。知识，在此刻成为了比粮食更珍贵的行李。
在巍峨的居庸关前，一幕让钢铁汉子也为之落泪的场景上演。一个衣衫褴褛、满面尘灰、嘴唇干裂的鲜卑少女，踉跄着跪在守关将士面前，高高举起一本被鲜血浸透、字迹已经模糊难辨的《千字文》，用生硬的、带着哭腔的汉语，向面无表情的守军哭喊着：“将军……开恩……放我们进去吧……求求您了……娘亲……娘亲临死前说……字在，魂就在……让我们……带着字……活下去……” 那本染血的启蒙读物，重于千钧。
冉闵得知消息，亲自出关，冒着遭遇敌军小股部队袭击的风险，迎接这些饱受战火与背叛双重苦难的流民。在居庸关外，高高飘扬的魏字大旗下，他下令架起上百口行军大锅，熬煮浓稠的、热气腾腾的小米粥，锅沿之上，皆刻着四个醒目的大字——“四海皆兄弟”。当第一个面黄肌瘦、眼神惶恐的慕容部流民，颤抖着双手接过守军递来的、盛满温暖粥食的陶碗，感受到那久违的、足以维系生命的温暖与善意时，关外突然再次传来急促如雨点的马蹄声！
来的，竟然是慕容恪身边的一名亲兵队长！他浑身是伤，血迹斑斑，甲胄破损，滚鞍下马，几乎是爬行着跪倒在冉闵面前，泣不成声，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与后怕：
“陛下！大王……慕容恪他彻底疯了！他见各部离散，人心尽失，大势已去，竟下令……下令烧光军中所有汉文书籍！连……连那些救治伤兵的医书、《孙子兵法》，都不肯留下！说是……说是要断绝与汉家的一切关联，要让我们变成真正的、纯粹的‘狼群’……小的……小的实在不忍看着文明毁于一旦，特来投奔陛下！求陛下收留！”
夏至日，白昼最长，阳光最盛。一场特殊的、庄严而悲怆的祭典，在边境线上举行。没有三牲祭品，没有繁琐礼仪。冉闵与数万归顺的流民一起，将那些从火场中、从逃亡路上拼命抢救出来，却已残破不堪、无法再阅读的书籍残页，郑重地、一片片地收集起来，埋葬在一处背山面水、山明水秀之地的巨大墓穴之中。坟前，立起一座高大的青石碑，上面以汉、鲜卑、匈奴三种文字，刻下了八个力透石碑、昭示未来的大字：
“文脉不绝，天道永存”
这既是对逝去文明的哀悼，也是对未来的坚定宣言。
当晚，慕容恪那日益空虚、士气低落的大营中，积蓄已久的矛盾与良知的总爆发，终于如同火山般喷发。三万余名不愿焚书、不愿背叛祖先、不愿沦为野蛮工具的鲜卑士兵，在部分深受慕容翰影响、尚有廉耻之心的中下层军官的带领下，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兵变！他们用身体组成人墙，悲壮地抵挡着慕容恪嫡系“狼卫”的疯狂屠刀，拼死护着几十辆满载着他们偷偷保存下来的典籍、书稿、甚至还有那部《鲜卑祖源考》原始版本的牛车，如同决死的洪流，冲向不远处的、代表着文明与希望的巍峨长城防线。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厮杀声、呐喊声、书籍在混乱中散落飘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谱写了一曲文明与野蛮搏斗的悲壮战歌。有人在混乱中，看见须发皆白、浑身浴血却依旧挺直脊梁的慕容评，手持一柄已经砍出缺口的断剑，站在一辆堆满书简的牛车上，在刀光剑影中，依旧在声嘶力竭地、一遍又一遍地高诵着《出师表》的篇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其声悲壮，回荡在血色夜空，震撼苍穹，令闻者无不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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