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澄突然像是被刺痛一般,停下脚步,浑浊无神的眼睛死死盯住慕容翰,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末路贵族的偏执、不甘与深深的怨毒:
“鲜卑小儿……你……你们莫要得意太早!你可知……可知永嘉之乱,中原鼎沸,衣冠南渡,是谁在这北地废墟之上,庇护了无数颠沛流离、嗷嗷待哺的汉民?是我太原王氏!是我家先祖,秉持仁义,开仓放粮,收容遗孤,保一方平安,存续华夏文脉!这份功德,这份延续之恩,你们这些数典忘祖、攀附僭越之辈,可能明白?!可能体会?!”
慕容翰闻言,缓缓转过身,面色平静无波,既无胜利者的骄矜,也无对失败者的嘲弄。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卷书,正是他利用政务之余,参与考据编撰的《氏族志校正》稿本。他翻开其中做了标记的一页,指向上面的记载,声音清晰而冷静,如同在学堂上讲解经文:
“王公,您说的这些,关乎史实与人心向背,学生不敢怠慢,早已详细查证过。据可靠的前朝档案残卷、地方志记载,以及当时部分被庇护者后人的口述记录,贵府在永嘉之乱期间,于太原一带,确实曾庇护收容流离汉民,计三十七户,共计一百八十三口。此乃事实,学生在此写明,不敢或忘。”
王澄脸上刚因提及先祖“功绩”而扭曲地挤出一丝得意,慕容翰的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变得锐利如刀,直指核心:
“然而,据同一批史料与后人口述,待中原局势稍稳,石赵政权确立,这三十七户汉民,因其原有田产宅园多在战乱中损毁或被新朝视为无主之地,其家中男丁,大多被贵府以‘报收容之恩’或‘借贷粮种’之名,强征为部曲、佃户,人身依附,等同半奴;其妇孺则为奴为婢,伺候左右。其所携细软、乃至身上稍值钱的衣物首饰,亦多被以‘代为保管’、‘抵扣食宿’之名巧取豪夺。学生根据当时田亩价格粗略估算,贵府当时以此种手段,实际强占、控制的各类田产,约合二百顷。这些田产,连同依附的人口,构成了贵府在并州基业的重要部分,也是日后不断兼并的起点。学生所言,桩桩件件,皆有所本,可堪核对。”
他合上书卷,目光越过面色死灰、浑身剧烈颤抖、几乎要瘫软在地的王澄,指向远处“悔过营”外,那正在桃花雪中奋力挥舞?头、开垦荒地的队伍,队伍中依稀可见一些胡汉百姓共同劳作的身影:
“王公,您看,昔日被您先祖‘庇护’之后又夺其产、役其身的汉民后代,还有那些在新政下分得了土地、看到了希望的匈奴、鲜卑牧民,如今,他们正在一起,为了陛下的仁政,也为了他们自己的温饱与未来,耕种着这片土地。这,或许才是真正的、能够长久的‘功德’,才是对先人最好的告慰。”
慕容翰的话,如同这春日冰冷的桃花雪,清晰而残酷地揭示了被华丽辞藻掩盖的历史另一面真相。王澄如同被彻底抽空了所有力气,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呜咽,瘫软下去,被两名衙役毫不留情地拖拽着,消失在了茫茫雪幕与桃瓣纷飞之中,背影凄凉。
新政的犁铧,在碾过这块最为坚硬的“暗礁”后,继续向着更深处耕耘,势不可挡。三月末,由江云舟、慕容翰等寒门官员主导,汇聚了无数来自基层实践智慧编撰而成的《民生宝鉴》,正式刊行天下。这部奇书用胡汉双语对照写成,内容包罗万象,深入浅出,既有汉家传承千年的二十四节气与农事指南,又收录了草原部落观察星象、物候变化的谚语智慧;既有基本的律法常识、算术应用,也有防治常见疾病、处理日常纠纷的土方良法。而其售价,被皇帝亲自下旨,刻意定在仅售十文钱——这恰好是一个贫寒学子卖掉一支最普通的毛笔所能换得的价钱,意图让知识的阳光,照亮每一个渴望改变的角落。
清明时节,雨丝风片,烟笼长安。江云舟再次返乡祭祖。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记忆中的破败老屋,而是经过乡亲们合力帮忙、用新砖瓦重新修葺一新的祖宅,虽不华丽,却坚固温暖。曾经为了供他读书而被迫卖掉的几亩薄田,也被族中长辈想办法赎了回来,地契郑重地交还到他母亲手中。乡邻们捧出自家准备的拿手饭菜,凑成了一桌丰盛而情意浓浓的“百家宴”。席间,一位跟随儿子从幽州迁居至此的鲜卑老妪,竟用地道的吴侬软语,哼唱起了一首婉转的江南田谣,引得满座称奇,掌声不断。原来,这是她跟村里新来的、躲避南方战乱的江南移民邻里朝夕相处学来的。文化与习俗的融合,就在这最寻常的邻里交往中,悄然发生。
“变了……真的变了……世道,人心,都变了……”一位与江云舟家交好、同样出身寒微、熬过了无数白眼才考取功名的老进士,多喝了几杯村民自酿的浊酒,醉倒在庭院中那株灼灼盛开的桃花树下,怀中还紧紧抱着一块《民生宝鉴》的木质雕版,脸上带着满足而恍惚的笑容,喃喃自语,仿佛在梦中确认这来之不易的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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