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形略显单薄、但脊背挺得笔直如松的少年,正一动不动地跪在灵位前的蒲团上。他穿着粗糙的素色麻衣,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但那双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眼眸中,却蕴含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沉静、深沉的哀恸,以及超越年龄的、对时局的审慎思虑。他,就是苻健的族孙,苻坚。
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样东西——半截断箭。箭杆粗糙,是常见的白桦木,箭簇是普通的锻铁,还带着暗红色的、已然干涸板结的血迹。这不是普通的箭矢,这是传闻中,冉闵在咸阳祭坛之上,亲手射杀苻健时,贯穿其胸膛的那支箭!不知苻坚用了什么方法,付出了何种代价,竟然在咸阳城破后那极度混乱和危险的环境中,找到了这半截断箭,并偷偷藏匿起来,带回了长安。
他握着这半截断箭,那冰冷粗糙的触感,仿佛能让他感受到那一刻的惊心动魄与雷霆之怒,感受到那位曾经不可一世、雄踞关中的叔祖皇帝生命急速流逝的冰冷与无奈。这不仅仅是一件冰冷的遗物,更是一个残酷而真实的象征,象征着一个凭借武力建立的时代的终结,一种纯粹依赖暴力和强权的统治模式的失败,以及个人在历史洪流面前的渺小。
“坚儿!你还在这种不祥之地痴心妄想吗?!对着一个死人的牌位,能跪出活路来?!”
一个洪亮而带着压抑怒意的声音,如同闷雷,打破了灵堂那死寂得令人发疯的氛围。伴随着沉重战靴踏碎地上简陋祭品的刺耳声响,一个身材魁梧、披着华丽羌族狼皮袍、鬓角已然花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饥饿鹰隼的老者,大步闯了进来,带进一股外面的血腥与风尘气息。他正是羌族首领,如今长安城内举足轻重、手握重兵的关键人物——姚弋仲。
姚弋仲的目光如同刀子般扫过冷清得可怜的灵堂,最后落在苻坚和他手中那半截毫不起眼的断箭上,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诮与一种怒其不争的烦躁神色。
“看看你手里的东西!给朕看清楚!你叔父,我大秦的皇帝,就是被冉闵,被这支箭的主人杀死的!血仇未报,国难当头,你不思整军备战,鼓舞士气,却跪在这里,对着一个死人的牌位发呆,难道还心存不切实际的幻想,想着那些开城投降、摇尾乞怜的软弱把戏吗?!”姚弋仲的声音如同雷鸣,在空旷而回声很大的灵堂内嗡嗡回荡,震得烛火都剧烈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苻坚缓缓抬起头,并没有因为姚弋仲那咄咄逼人、充满压迫感的斥责而慌乱失措。他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怜悯地迎向姚弋仲那因焦虑和固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清晰而稳定,虽然还带着少年的清亮,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与力量:
“姚世叔,您今日巡城,可曾真正仔细看过城外的景象?可曾侧耳听过城内坊市闾巷间那无法完全隔绝的哀嚎与哭泣?”
他慢慢站起身,尽管身高尚不及姚弋仲的肩膀,但那挺直的脊梁与沉稳的气度,却带着一股莫名的、令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百姓易子而食,析骨为炊,这不再是史书上的冰冷记载,而是正在我们脚下这座城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活生生的人间惨剧!守军已经开始煮皮甲、弩弦充饥!甚至……甚至有了更不堪的传闻!再守下去,姚世叔,长安就不再是帝都,而是真正的人间炼狱!我们浴血奋战,死守不退,究竟在守护什么?是一座注定陷落的空城?还是满城堆积如山的白骨和无穷无尽的绝望?”
姚弋仲被苻坚这番冷静而残酷的质问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和恼怒,但随即被更深的固执与一种骑虎难下的窘迫取代:“那又如何?!大丈夫生于乱世,当马革裹尸,死得其所!我羌族儿郎,宁可站着战死,也绝不跪着求生!更何况,冉闵岂是仁德之君?他那些蛊惑人心的宣传,不过是……”
“那么,姚世叔可认得此物?”苻坚打断了姚弋仲那苍白的辩解,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幅折叠得整整齐齐,但边缘沾染了点点暗红、已然干涸血迹的白色绢帛。
他缓缓将绢帛展开,动作庄重而缓慢,仿佛在展开一件承载着万千生命的圣物。绢帛之上,一行行墨迹淋漓、力透纸背、带着鲜明个人风格的汉家文字,赫然呈现!那笔迹,姚弋仲虽然不熟,但也隐约听说过其风格,正是出自冉闵麾下第一谋士,那位让他恨之入骨又忌惮无比的王猛之手!
标题赫然是——《告长安军民书》!
苻坚将绢帛转向姚弋仲,无视他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念道,声音在寂静的灵堂中如同清泉击石,格外清晰:
“大魏皇帝令:长安城内,无论氐羌汉胡,放下兵器,皆朕子民。开城之日,士卒解甲,查验无误,愿归田者,发给路费口粮,归家务农,各安生业;工匠复坊,百工竞巧,不废技艺;妇孺老弱,秋毫无犯,妥为安置,分发粮食;宫室典籍,文脉所系,竭力保全,敢有损毁者,以罪论处!若有负隅顽抗,执迷不悟,继续为虐者,天必诛之,人神共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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