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低头，又能如何？顽抗到底，然后看着龙城被攻破，慕容部血流成河，男女老幼沦为奴隶，百年基业真的毁于一旦吗？他一个人所谓的尊严和骄傲，比整个部族的存续更重要吗？
极度的挣扎，在他的脸上扭曲，变幻。骄傲与责任，个人的尊严与部族的存续，在进行着最后残酷的撕扯。他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指甲刺破了掌心，鲜血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最终，那紧绷的肩膀，无力地垮塌下去。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和生命力，颓然坐倒在地，声音微不可闻，带着无尽的苦涩与绝望：
“……臣弟……明白了。”
数日后，龙城城门在寒冷的空气中，发出沉重而涩滞的声响，缓缓开启。没有预想中的决死冲锋，也没有热烈的欢迎，只有一片死寂和压抑。
慕容恪脱去了代表武将身份的战袍，卸下了所有甲胄，穿着一身没有任何纹饰的素白色布衣，背负着象征请罪的荆条，独自一人，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城门。他的身后，没有仪仗，没有护卫，只有慕容儁率领着龙城内所有的慕容部贵族、官员，默默地、神色复杂地站在城门口，如同送葬的队伍，静静地看着他那显得异常孤独和渺小的背影，走向命运的审判。许多人的眼中，充满了悲戚、无奈，甚至一丝解脱。
在距离龙城十里外的一处背风高坡上，冉闵玄甲白马，在一众将领（包括新近归附、神色肃穆的苻健、苻雄）的簇拥下，默然肃立。魏军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军容鼎盛，杀气凛然，与龙城方向的颓败形成了鲜明对比。
慕容恪一步一步，艰难地踏着积雪，走到坡下。然后，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在象征着慕容部荣耀的龙城背景下，他缓缓地、屈辱地，双膝跪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之中。冰冷的雪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膝盖。他将额头，深深地抵在了冰冷刺骨的雪地上，做出了彻底的、毫无保留的臣服姿态。这一刻，他所有的骄傲和梦想，都随着这一跪，彻底碎裂。
“罪臣……慕容恪……不识天威，妄动刀兵，致生灵涂炭，损兵折将……今……自知罪孽深重，率部请降……乞陛下……恕罪……饶恕……龙城军民……”他的声音在寒风中颤抖，断断续续，带着无尽的苦涩、绝望与哀求。
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风卷雪粒的呜咽声，以及战马偶尔的响鼻声。
冉闵端坐马上，身姿挺拔如松，俯视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雄心万丈、如今却卑微地跪在雪地里的对手，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历史轮回的沧桑感。这就是乱世，成王败寇，如此残酷，不容丝毫侥幸。
他缓缓策马，走下高坡，来到慕容恪面前，投下的阴影将慕容恪完全笼罩。
他没有立刻让他起身，而是沉默了片刻，让那屈辱和压力充分弥漫，才沉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四野，如同最终的宣判：
“慕容恪，你可知罪？”
“罪臣……知罪。”慕容恪的声音卑微而沙哑。
“你之罪，不在与朕为敌，”冉闵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雪般寒冷，“而在驱民为盾，手段卑劣，人神共愤！在你为一己之私，妄动干戈，致使北疆再起烽烟，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在你战败之后，不思悔改，竟行暗杀投毒之鬼蜮伎俩！若非念在你兄慕容儁深明大义，及时止损，又念及慕容部众多无辜部民，朕今日，必不容你！”
慕容恪伏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无法辩驳。
冉闵话锋一转，语气稍缓，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然，你能迷途知返，亲身负荆，尚存一丝羞耻之心，未使龙城军民与你同殉。朕，可以给你，也给慕容部一个机会，一条生路。”
他目光扫过远处龙城门口那些紧张万分、屏息凝神的慕容部众人，朗声道：“即日起，削去慕容恪一切爵禄兵权，押回邺城，圈禁看守，听候发落！慕容部去王号，改封慕容儁为辽东郡公，依旧统领本部，但需遵大魏号令，遣子入朝为质，按时纳贡，永为藩属，不得擅自兴兵！若再生异心，定斩不饶，族灭无赦！”
这个处置，既彰显了胜利者的威严和惩罚，也给予了慕容部一条生路，避免了最后时刻的鱼死网破和更大规模的杀戮，体现了冉闵的政治智慧与掌控力。他要的是一个臣服的、稳定的、不再构成威胁的辽东，而不是一片需要耗费巨大兵力长期镇守的焦土和持续不断的仇恨。
慕容儁在城门口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立刻带领身后所有慕容部贵族官员，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向着冉闵的方向，山呼海啸般喊道：“谢陛下天恩！臣等必誓死效忠大魏，谨守藩篱，永无贰心！”声音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慕容恪也再次将头深深叩下，声音沙哑无力：“罪臣……谢陛下不杀之恩。”
冉闵这才对身边的侍卫示意：“扶他起来，看押起来，严加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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