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已近午时。院门口的石凳上,已坐着三四个人。
“老夫人,”一个中年妇人扶着一位白发老妪起身,“我娘咳嗽大半个月了,夜里尤其厉害……”
阿桑连忙请她们进院。院子东侧搭了个简易的草棚,下面摆着桌椅,便是她的“诊室”了。林清轩已泡好菊花茶,见有病人来,默默退到屋里,继续整理他正在撰写的《浮沉录》。
阿桑仔细询问病情,为老妪把脉,又让她咳了几声听音。
“是肺燥久咳,”阿桑诊断道,“我给您配个方子:川贝母三钱,雪梨干五钱,百合四钱,加蜂蜜调制。连服七日,应当能缓解。”
她一边说,一边从药柜里取药。那药柜占了半面墙,上百个小抽屉上贴着褪色的标签,写着草药名称。每味药都分门别类,炮制得当,这是她半生的心血积累。
妇人接过药包,掏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阿桑却推了回去:“这几味药都是寻常之物,不值什么钱。若真有心,下次赶集时帮我带包针线就好。”
妇人眼眶微红,连连道谢,搀着母亲去了。
接下来是一位年轻猎户,前日追捕野猪时摔伤了腿。阿桑检查后发现没有伤到骨头,便用自制的跌打药酒为他推拿,又配了些活血化瘀的草药。
“这瓶药酒你带回去,每日揉三次。”阿桑嘱咐,“半月内别上山了,让腿好好养着。”
猎户摸着后脑勺,憨厚地笑:“不上山哪行,一家老小等着吃饭呢……”
“那也至少歇七天。”阿桑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你若逞强落下病根,往后更没法养家了。这几日若实在缺粮,先从我家拿些米去。”
猎户眼眶一热,深深作了个揖。
就这样,一个下午,阿桑看了七位病人。有牙疼的孩童,有脾胃不和的农夫,有产后体虚的妇人,还有一位远道而来、腿上长疮的老者。她一一细心诊治,或施药,或针灸,或推拿。药钱分文不取,只偶尔收下一些乡亲们硬塞的鸡蛋、蔬菜、粗布。
夕阳西下时,最后一个病人离开了。阿桑揉了揉酸痛的腰背,开始收拾药箱。林清轩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
“当归黄芪炖鸡,”他将汤放在阿桑面前,“念桑上月托人捎来的黄芪,我今日取了些。”
阿桑闻到香气,才觉饥肠辘辘。她端起碗,忽然想起什么:“鸡是……”
“放心,是用王婶送的鸡蛋跟村头张屠户换的半只鸡。”林清轩在她对面坐下,眼中带着笑意,“我知道你的规矩——不收贵重之物。”
阿桑这才安心喝汤。汤水温暖,顺着食道流下,驱散了整日的疲惫。
“今日王婶家的孩子如何了?”林清轩问。
“热已退了些,明日再服一剂应该就无碍了。”阿桑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午后李家的媳妇来过,说她公公的风湿病又犯了,我答应明日去扎针。你若有空,陪我走一趟可好?李家住在山那头,路不太好走。”
林清轩点头:“自然陪你。”
夫妻俩相对而坐,慢慢吃着简单的晚饭。一碟清炒野菜,一盆杂粮粥,加上那碗鸡汤,便是全部。碗筷是粗陶的,桌椅是自制的,屋里没有一件贵重摆设,但处处整洁温馨。
饭毕,阿桑在灯下整理今日的病案。她有个厚厚的本子,记录着每一位病人的情况、用药和疗效。这是她行医三十多年养成的习惯——既为积累经验,也为追踪病情。
林清轩则在另一盏灯下继续写他的《浮沉录》。纸是寻常竹纸,笔是用了多年的狼毫,墨是自己烧松烟调的。他写得很慢,每写几句便停笔沉思,仿佛在岁月的长河中打捞那些沉底的记忆。
“今日写到何处了?”阿桑偶尔抬头问道。
“写到景泰二十三年的漕运改制。”林清轩的目光有些悠远,“那时我任户部郎中,力主废除漕粮征收的‘浮耗’陋规,得罪了不少人。”
阿桑放下笔,走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揉捏肩膀:“我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你每天深夜才回府,眉头总是紧锁着。”
“是啊,”林清轩握住她的手,“那时压力极大,同僚排挤,上官施压,甚至有粮商派人威胁。若不是你每日在书房陪我,为我准备暖身的汤药,我未必能撑过去。”
阿桑的手顿了顿。那些年在京城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竟恍如隔世。朱门深院,锦衣玉食,却也步步惊心。她记得那些无眠的夜晚,记得那些表面含笑背地藏刀的面孔,记得那些看似精致实则冰冷的繁华。
“有时我想,”她轻声说,“若我们一直留在京城,如今会是怎样?”
林清轩沉默片刻,缓缓道:“我大概会继续升迁,或许能做到尚书,甚至入阁。你依然是诰命夫人,出入有仆从,穿戴皆锦绣。但我们的日子……”他摇了摇头,“不会比现在更踏实。”
阿桑点头。她想起京城那些贵妇人,终日困在后宅,为争宠、为儿女婚事、为一匹新到的绸缎勾心斗角。她们的医术?不过是偶尔开个补药方子显示教养,何曾真正用双手触碰过病人的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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