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息完毕,继续向上攀登。经过一番交谈,队伍里的气氛似乎悄然发生了变化。学子们不再那么刻意保持距离,庄户青年们也稍稍放开,偶尔会指着路边的草药、山果,低声向靠近的人介绍几句。
终于,在日近中天之时,他们登上了望岳峰的顶峰。
刹那间,天地豁然开朗。
强劲的山风扑面而来,吹得衣袂猎猎作响,仿佛也将连日来积压在胸中的浊气一扫而空。极目远眺,群山如黛,连绵起伏,直至天际;山下河流如带,蜿蜒穿过广袤的田野,田亩方格井然,屋舍星罗棋布;更远处,他们来时的那座城池,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如同孩童搭建的积木,渺小得可怜。
人,站在这里,更是渺小如蚁,微尘不如。
“看看!”林清轩张开双臂,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这便是我们栖身的天地!这便是我们争名逐利、耿耿于怀的所谓‘世界’!”
所有人都被这壮阔的景象震撼了,一时失语。张文瑾怔怔地望着脚下缩小的万物,他想起家中为了几间铺面的归属与族人争执不休,想起父亲为了巴结权贵而绞尽脑汁,想起自己平日里与同窗比较诗文高低、暗自较劲……那些曾让他或愤懑、或得意、或焦虑的一切,在这苍茫天地、亘古山川面前,显得多么可笑,多么微不足道!
那些庄户青年们也睁大了眼睛,他们日日在这片土地上劳作,却从未以这样的视角看过它。他们看到了自己耕种的那一小块田地,看到了自家那低矮的屋舍,融入了这无边的锦绣画卷之中。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在他们心中涌动,那是对这片土地更深沉的认同,或许还有一种朦胧的、对自己劳动价值的重新认识。
林清轩走到悬崖边,任山风拂动他花白的须发。他的心中亦是波涛汹涌。曾几何时,他也曾是那个困于“朱门浮沉”梦魇的青年,为家族的衰落而惶恐,为自己的前程而焦虑,为门第的偏见所束缚。他努力读书,希冀重振门楣,将那“林”字的荣耀再度高高挂起。那些年在官场的小心翼翼,在人际中的权衡利弊,如今想来,竟像是戴着沉重的枷锁在跳舞,每一步都踏在虚无的荣光之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直到家变骤生,直到他抛开一切,来到这乡野之间,接触到最真实的泥土与民生,听到最朴素的喜怒哀乐,看到这些庄户人家虽贫苦却坚韧的生命力,他才仿佛从一场大梦中渐渐苏醒。
“昔日我亦如井底之蛙,”他喃喃自语,声音飘散在风里,“只见头顶一方天空,以为那便是世界的全部。争那井口边的些许青苔,便以为是莫大的得失荣辱。何其愚昧!何其狭隘!”
他转过身,面对这群静默的年轻人,目光如这山顶的风一般清冽:“孩子们,你们都看到了。天地何其宽广!人生于世,犹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若将这短暂的一生,尽数耗费在计较门第之高下、财富之多寡、权势之起落上,沉溺于这‘朱门浮沉’的幻梦之中,岂不是辜负了这壮阔天地,辜负了这仅有一次的生命?”
他指向山下那渺小的城池,又指向那无垠的田野:“真正的‘门第’,不在那高墙之内,而在这天地之间!真正的‘浮沉’,非关官职俸禄,而在于你的心是否能与这天地精神相往来,是否能俯仰无愧于己心,是否能对这苍生万物怀有悲悯与责任!”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学子们面露惭色,又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激动。庄户青年们似懂非懂,却能感受到话语中那股磅礴而正直的力量,让他们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
张文瑾走上前,对着林清轩深深一揖:“先生,学生……学生明白了。往日只知钻营,心胸如豆,今日方知天地宽广,昔日所为,尽是蜗角争名,蝇头竞利,实在惭愧无地!”
其他学子也纷纷附和,脸上露出了与上山前截然不同的神情。
林清轩扶起张文瑾,眼中流露出欣慰:“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望你们记住今日登顶所感,日后无论身处何位,位居何职,皆能常怀天地之量,常念生民之苦,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如此,方不负所学,不负此生。”
他在心中默默加了一句:这,或许也是对我那迷失半生、困于“朱门”之念的过往,最好的弥补与救赎。
下山的路,似乎比上山时轻松了许多。队伍不再分明,学子与庄户青年并肩而行,偶尔交谈,话题不再是经史子集或田亩收成,而是这山,这水,这风,这云,以及心中那份被打开的、名为“天地宽”的感悟。
林清轩走在最后,看着前方这群年轻人的背影,夕阳的余晖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他知道,观念的坚冰非一日可破,门第的沟壑亦非一次登山便能填平。但他相信,今日在这望岳峰顶播下的种子,关于宽广、关于平等、关于责任、关于超越一己私欲与门户之见的种子,总有一些,会在这群年轻的心中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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