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深入 - 初遇与选择)
选择回到这里,回到与阿桑初遇的田庄附近,并非偶然。
那是在他人生最狼狈、最绝望的时刻。家族倾覆,身负重伤,被残余的部下拼死救出,像丧家之犬一样,在追兵的围捕下仓皇逃入这片位于帝国南陲、山高林密的区域。他昏倒在一片竹林外,高烧不退,伤口化脓,意识模糊,几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是阿桑发现了他。那时的她,还不是他的妻,只是一个独自居住在山脚、懂得采药治伤的苗女。她将他拖回自己那间比现在还要简陋的茅屋,用山泉水为他清洗伤口,嚼碎不知名的草药敷在他的患处,用竹筒一点点给他喂下苦涩的汤药。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清醒过来时,看到的是一双怎样清澈如山涧溪流的眼睛。那眼睛里没有京城贵女们的娇羞、算计或倾慕,只有纯粹的好奇和一种近乎野性的、对生命的坦然。她不懂什么朝廷争斗,不懂什么世家勋贵,她只知道,这是一个受伤的人,需要救治。
在她的照料下,他活了下来。养伤的日子里,他看着她每天忙碌:上山采药,下地种菜,洗衣做饭,喂养鸡鸭。她的生活简单到近乎原始,却充满了某种坚韧不拔的、蓬勃的生机。她会在日落时分,坐在门槛上,吹一片竹叶,不成调的音符却奇异地抚平了他内心的焦躁与仇恨。她会指着天上的星星,告诉他她们族里关于星辰的古老传说,那些故事里没有权力倾轧,只有对自然万物的敬畏与热爱。
是他伤好后,不甘心家族的覆灭,不甘心就此隐姓埋名,毅然决然地重新踏上了复仇与寻找妹妹的道路。阿桑没有阻拦他,只是默默地为他准备好干粮和伤药,在他转身离去时,轻轻说了一句:“活着回来。”
这一走,便是更加腥风血雨的数年。他联络旧部,暗中布局,与那些踩着他林家尸骨上位的仇敌周旋、搏杀。他找到了妹妹清韵,看着她从天真烂漫的世家女,变成心机深沉的复仇者,又最终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他经历了更多的背叛、牺牲、算计与杀戮。他以为自己会在那条路上一直走下去,直到复仇的火焰将他自己也燃烧殆尽。
直到那次,他中了圈套,身陷重围,九死一生。在弥留之际,他眼前闪过的,不是林府的辉煌,不是仇敌的狞笑,不是刀光剑影,而是南山脚下那间简陋的茅屋,是清晨袅袅的炊烟,是阿桑坐在门槛上吹竹叶时,那宁静的侧影,是她那双清澈的、不染尘埃的眼睛。
他忽然明白了。那条复仇的路,尽头是无边的黑暗,是更多的血,更多的死亡,最终会将他人性中最后一点温暖也吞噬掉。而另一条路,那条看似平凡、甚至卑微的归隐之路,或许才能让他那漂泊无依、沾满血污的灵魂,找到最终的安放之处。
所以,当他再次挣扎着从鬼门关回来,处理好最后的残局,确认妹妹在寺院中至少获得了表面的平静后,他带着满身的伤痕和一颗同样千疮百孔的心,回到了这里。他对阿桑说:“我回来了。这次,不走了。”
阿桑看着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仿佛他不过是出门打了一趟柴,晚归了片刻。她默默地收拾出房间,为他铺好干燥的稻草床铺,然后在院子里,又多开垦了一小块地。
(现实的劳作与疗愈)
“嘶——”
掌心一阵刺痛,将林清轩从纷乱的回忆中拉回。他低头看去,是一个新磨出的水泡,在握锄时被挤破了,渗出血丝和透明的组织液。他皱了皱眉,却没有停下动作,只是用满是泥土的手随意在衣襟上擦了擦,继续举起锄头,用力地刨向坚硬的土地。
“当——”
锄头似乎磕到了土里的石头,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他虎口发麻,那道旧伤疤也跟着隐隐作痛。他俯下身,用双手去抠挖,指甲划过石块,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终于,一块棱角尖锐、婴儿拳头大小的青灰色石头被他挖了出来,带着湿冷的泥土气息。他掂了掂,然后奋力将它扔向远处的溪涧。石头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噗通”一声落入水中,溅起一小朵水花,旋即被奔流的溪水带走,消失不见。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近乎幼稚的快意。仿佛他扔掉的,不仅仅是一块阻碍耕种的石头,更是积压在心头的某些沉重的东西——那些无法言说的恨意,那些无处宣泄的愤怒,那些午夜梦回时的惊悸与无力。
汗水流得更急了,像无数条小溪,从他的额角、鬓边、脖颈蜿蜒而下,汇入衣领,将粗麻布的衣服浸得透湿,紧紧贴在皮肤上。阳光渐渐变得毒辣起来,炙烤着他的背脊,带来灼热的痛感。腰背因为长时间的弯曲和用力,早已酸麻不堪,每直起一次身子,都能听到骨骼发出的轻微“咯吱”声。
这些身体的苦楚,是如此的真实而强烈,它们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感官,使得那些精神上的痛苦,那些记忆的毒刺,似乎暂时被逼退到了一个角落里。他不再去回想那些血腥的场面,不再去咀嚼那些刻骨的仇恨,不再去担忧不可测的未来。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了这一锄一锄的动作上,凝聚在了如何将这块贫瘠的土地,变得松软、肥沃,能够孕育出生命的绿色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朱门浮沉众生相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朱门浮沉众生相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