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存入府库吧。”林清轩淡淡道,目光掠过那些箱笼,没有任何停留,“有劳公公与诸位辛苦一趟。”
“不敢,不敢,分内之事。”太监连忙应声,指挥着小内侍们将那些象征着荣耀与补偿的箱笼,小心翼翼地抬进前院唯一还算完好、勉强能够遮风避雨的几间厢房。那明晃晃的黄色,那沉甸甸的箱笼,与这满院的衰败荒凉、与兄妹二人素净的衣着形成了无比尖锐而又讽刺的对比。这些金银珠玉,古玩珍奇,在暮色中闪烁着冰冷而诱人的光泽,仿佛在嘲笑这人间真实的伤痛与虚无。
赏赐?补偿?如何能补偿得了?
林清轩的目光再次掠过那些箱笼,心中并无半分喜悦,反而升起一股浓浓的荒谬之感。这些金银珠玉,或许能重建起一座更加富丽堂皇、更胜从前的林府,能换来新的仆从如云,能重新堆砌起外人眼中令人艳羡的“朱门”景象。可是,它们能填得满那被抄家、逃亡、仇恨掏空了的人心吗?能唤得回那在刑场引颈就戮的父亲、那在流放途中郁郁而终的母亲吗?能抹得平这十八年颠沛流离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与沧桑吗?能弥补清韵那被彻底摧毁的青春和对人世温暖的最后信任吗?
不能。
它们更像是另一种形式的枷锁,试图将林家重新绑上皇权的战车,用新的恩宠来覆盖旧的伤痕,提醒他们必须谨记这用鲜血、屈辱和至亲生命换来的“恩宠”,告诫他们未来的荣辱依旧系于那九重宫阙之内的一念之间。
“哥,”林清韵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寂的潭水,激起层层涟漪,“你说,若父亲母亲在天有灵,看到今日场景,看到这御赐的‘荣光’,看到你我站在这片废墟之上,他们是喜是悲?是觉得沉冤得雪,家门再兴,还是……会觉得,这一切,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场徒劳的折腾,一场巨大的讽刺?”
林清轩沉默良久,望着最后一抹残阳的余晖被远山彻底吞没,暮色如墨般迅速浸染开来,笼罩了这残破的府邸,也笼罩了他们兄妹迷茫而决绝的未来。夜风渐起,吹动荒草,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像是无数亡魂在低声回答。
“或许,”他缓缓道,声音里带着穿透岁月、洞悉世情的无尽疲惫与苍凉,“他们只会觉得,这用尽一生去维系、甚至付出了生命与家族代价的‘朱门’,这世人孜孜以求、攀附争夺的‘高第’,到头来,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一场……空吧。”
真正的传承,并非珠玉锦绣,高墙深院,而是穿越风雨、历经劫难之后,那份对生命本质的清醒认知,对独立人格的艰难守护,以及对浮华世界彻底的疏离与警惕。
夜色彻底降临,浓重如砚台里化不开的墨。废墟中,只有风声呜咽,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永恒地吟唱着兴衰无常的挽歌。
远处,金陵城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星星点点,勾勒出帝都夜晚依旧繁华的轮廓。而那说书人的惊堂木,想必又在某个茶馆酒肆响亮地拍下,将林家的沉冤得雪、兄妹的传奇经历、宫变的惊心动魄,编成一段段荡气回肠、爱恨交织的故事,供听客们唏嘘赞叹,扼腕感慨,作为茶余饭后消遣的谈资。
真正的伤痛,历史的教训,门第的虚无,浮世的警示,都在这无言的废墟中,在这对相对无言、却心意相通的兄妹心里,沉默地沉淀下来,凝固成一块冰冷的碑石,等待着能被后世真正读懂、引以为戒的那一天。
只是那一天,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历史的尘埃不断堆积,覆盖旧的悲剧,新的朱门依旧在不断地兴起,重复着类似的浮沉故事,上演着本质相同的悲欢离合。而这,或许才是人世间,最深沉、也最无奈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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