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皇帝的使者再次抵达了这座隐于乡野的静谧小院。与往常携带温情问候信函的使者不同，此番来者神情凝重，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思虑，其身份更是显赫——正是当朝位列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仅此一点，便可见所询之事非同小可，已然触及国策根本。院中的平静被这突如其来的郑重拜访打破，空气中弥漫开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息。
屏退所有随从与仆役，书房内只剩下李斯与御史大夫二人。御史大夫恭敬行礼后，并未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向李斯详细陈述了朝廷眼下正面临的一个极其棘手的难题：近年来，随着科举取士的雏形逐渐推行和各地官办学校的兴办，儒家学子通过正途入仕者日益增多。朝中逐渐形成一股思潮，其中一派颇具影响力的儒生官员，援引周代旧制，提出应在现有的郡县制框架之外，考虑于一些地处偏远、控制不易的新开拓疆土，或是一些战略地位特殊、需强力镇守的边境要地，酌情分封皇室宗亲或是有大功于国的重臣，建立诸侯国，以为帝国屏藩，巩固疆土，并彰显天子“亲亲贤贤”之古义。此议一经提出，立刻在朝堂之上引起轩然大波，支持者（多怀古之儒生或部分有意借此获取世袭权力的势力）与反对者（坚决维护中央集权的法家官僚及有识之士）争执不下，言辞激烈，互不相让。年轻的皇帝面对两派相持不下的局面，深感此事关乎国家体制根本，一时难以决断，故而特遣心腹重臣前来，征询李斯这位曾深度参与制定帝国基本制度、且对分封郡县利弊有深刻认识的老臣的意见。
李斯静静地听着御史大夫的陈述，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唯有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历经世事的智慧火花一闪而过。分封与郡县之争，是他数十年前政治生涯中早已面对、并曾倾尽全力参与奠定基调的老问题，是他辅佐始皇帝建立前所未有之大一统帝国时的核心议题之一。没想到，在自己归隐山林、颐养天年之后，这个关乎国体的根本性问题，会以这样一种方式，伴随着新的时代背景和势力格局，再次浮出水面。他没有立刻表态赞同或反对，只是缓缓抬起手，示意自己已经明了，然后用平和而坚定的语气说道：“此事体大，牵连甚广，老夫需静思一二，梳理脉络，方能有所建言。烦请大夫稍候。”
御史大夫深知此事重大，绝非仓促可决，便恭敬地行礼退下，到客舍安心等候。书房内，李斯并未急于翻阅典籍，而是先独自静坐良久，目光投向窗外那一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声响的苍翠竹林，仿佛要通过这片宁静的绿色，让自己的心神彻底沉静下来。他的思绪，却已悄然穿越了数十年的时光隧道，回到了那个金戈铁马、意气风发的年代，回到了咸阳宫那决定帝国命运的宏伟朝堂之上。那时，他正值盛年，胸怀韬略，与始皇帝君臣一心，力排众议（尤其是以王绾为代表的分封论者），最终定下了“废分封，立郡县”这一奠定帝国万世基石的宏大政制方针。如今，旧议重提，虽言辞有所修饰，背景已然不同（儒家势力借助科举有所抬头），但核心矛盾依旧。帝国面临的形势也与当初扫灭六国、百废待兴时迥异，如今四海一统已有时日，但如何长治久安，尤其是巩固边疆，仍是严峻挑战。
他沉思了整整一个下午，直至日头西斜。期间，他让老仆取来随身携带的少量核心史籍，特别是关于周代分封制兴衰利弊的详细记载。他并非要在故纸堆中寻找现成的答案，而是要重新梳理历史的脉络，审视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不同的权力结构下，同一套制度可能产生的截然不同的效应，尤其是其长远演变的必然趋势。
次日清晨，李斯命人请回御史大夫。当御史大夫再次步入书房时，见李斯已然端坐，气定神闲，目光清澈而深邃，便知这位老臣已成竹在胸。李斯开始缓缓口述他的回复，由御史大夫随行的书记官在一旁恭敬记录。这便是后世所称的“李斯回信细剖析”。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千锤百炼，分析层层递进，如抽丝剥茧，直指问题核心。
首先，他高度肯定了皇帝咨询此事的慎重态度，并一针见血地点明了问题的本质与极端重要性。
“陛下于日理万机之中，垂询及此封建郡国之议，实为社稷深远之虑，老臣感佩。分封、郡县，非徒名号仪式之异，实乃关乎国家体制之根本，权力运作之模式，乃至国运兴衰之走向。其利与害，往往隐于微芒之间，发于肘腋之处，不可不察之于未形，慎之于未发。”
接着，他回顾历史，以史为鉴，深刻剖析了分封制在长期实践中暴露出的、难以克服的固有弊端。
他并未简单粗暴地全盘否定分封制在特定历史时期（如周初）可能起到的某种积极作用（如稳定初期统治、加速地域开发），但话锋随即一转，着重指出了其随着时间推移、血缘疏远、利益分化而必然带来的恶果：“臣尝观周室之兴衰，其初封诸侯，本意确为藩屏王室，共卫天子。然历数百年传承，宗室血缘渐疏，诸侯各自利害迥异。遂致诸侯坐大，尾大不掉，礼乐征伐之权渐自诸侯出，天子号令不出京畿。乃至春秋之世，五霸迭兴，战国之期，七雄并争，天子徒拥虚名，拱手而治。此非分封之弊，昭然若揭者乎？其弊根在于，权力分散，政出多门，号令难以一统，易生割据自雄之心。终致中央弱而地方强，天下纷争不休，黎民涂炭。此乃前车之鉴，血迹未干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大秦钜子：从李斯开始逆天改命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大秦钜子：从李斯开始逆天改命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