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宴的御酒余香似乎还未散尽,跨马游街的万丈荣光仍灼烫着记忆,但属于新科进士们的庆典并未就此落幕。紧随其后的,是一系列更为庄重、象征着正式融入帝国文官体系的仪式性活动。
翌日,天未全明,全体新科进士已身着崭新的公服,集结于国子监孔庙之外。在礼部官员肃穆的引导和太常寺赞礼官悠长顿挫的唱喏声中,他们行三跪九叩大礼,谒先师孔子,告慰圣人英灵,门下再添栋梁。随后,便是极为重要的“释褐礼”——象征性地脱下代表士子的襕衫,换上朝廷命官的正式袍服,完成从“士”到“官”的身份转换。林锦棠随着众人一同动作,神情恭谨,举止沉稳,努力将每一个环节都做到无可指摘。她能感受到来自国子监祭酒、司业以及其他观礼官员的目光,那里面有审视,有好奇,也有一种历史的见证感。
之后数日,又是赴鸿胪寺反复习练朝参陛见的礼仪。如何趋步、如何叩拜、如何应对、如何谢恩,皆有严格定式,不得有半分差错。这些活动虽依旧隆重,却少了游街那日的万众狂欢与极致喧嚣,更多了几分程式化的威严与初入仕途的战战兢兢。林锦棠混迹于众进士之中,依样而行,低眉顺目,努力将自己融入这集体的洪流,不再刻意凸显那特殊的身份。然而,她心知肚明,那“女探花”的烙印已深深刻下,如同白纸上的墨迹,无论如何低调,也注定成为众人视线中无法忽略的焦点。
而在这些官方仪程之外的京城,关于她的议论非但没有因庆典的结束而平息,反而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层层扩散至更幽深、更广阔的领域,引发的反响也愈发复杂和微妙。
在翰林院后堂那弥漫着陈旧书卷和墨香气的廨房里,两位须发皆已花白、身着洗得发白的六七品旧官袍的老翰林,正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光校对一册前朝实录。一人将毛笔搁在青瓷笔山上,揉了揉酸涩的眼角,压低声音,对同伴摇头叹道:“女子探花……唉,真是亘古未有之奇闻。陛下此举,固然是旷古恩典,或许意在彰显盛世气象,破格取才。然则……圣人云‘男女有别’,礼法规矩乃国之基石,千年科举成法,岂可因一人而轻变?此例一开,恐人心浮动,阴阳失序,长远看来,非是国家之福啊。”另一人默然片刻,枯瘦的手指缓缓捋过花白的胡须,沉吟道:“非常之时,或行非常之事。此女才学,闻说殿试对策确是惊才绝艳,非寻常腐儒所能及……只是,这口子一旦开了,日后若有效仿者,才德未必能及,却又该如何?只怕从此多事矣……”未尽之语化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对未知未来的忧虑。
与之相对,在城南某处颇为风雅的茶楼“听雨阁”内,几位较为年轻的御史、部郎官员和颇负才名的清流士子则显得兴致盎然。一位身着湖蓝杭绸直裰的年轻官员击节赞叹:“妙极!妙极!林探花真乃奇女子也!其殿试策论我已托人从读卷官门下抄得副本,昨夜挑灯夜读,只觉得见识超卓,切中时弊,许多见解鞭辟入里,令我辈须眉亦觉汗颜惭愧!陛下圣明,不拘一格,擢拔此等真才,实乃社稷之幸,明君之兆!”另一名手持折扇的士子接口道:“正是此理!且看她游街之时,那般从容气度,面对万民欢呼而不失态,荣宠加身而不骄矜,颇有古名士宠辱不惊之风范。可见才德高低,本当论心论迹,与性别何干?女子中亦有国士之才!此事,当为千古美谈!”言语间充满了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对才学本身的由衷推崇以及对打破陈规的隐隐期待。
然而,在一些门第森严、规矩重重的深宅大院或私密性极高的勋贵宴饮中,氛围则截然不同。一位身着簇新云锦团花便袍的勋贵子弟,把玩着手中的和田玉扳指,嘴角撇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哼,依我看,不过是陛下为平衡朝局、或是出于某些我等不便揣测的深意,特意推出的一枚棋子罢了。造个声势,安抚一下人心而已。女子终究是女子,即便侥幸中了探花,难道真能与我等同堂论政、共商国是?翰林院那等清贵之地,往来皆文章经济,她怕是连公文格式都未必能立刻理顺,日后只怕笑话频出,徒惹尴尬罢了。”席间众人闻言,或暧昧地相视一笑,或随声附和,语气中混杂着居高临下的轻蔑、出身带来的优越感以及一丝难以言说的、被打破固有秩序的酸涩与不适。
更有甚者,一些心思更为幽微深沉之人,已开始悄然行动。某位侍郎府的西席书房内,主人并未露面,只有心腹幕僚低声向垂手侍立的家仆吩咐:“去,仔细查查这位林探花的底细。青州府……林家……是何等门第?可有田产功名?师从何人?在京中可有什么姻亲故旧?尤其是……与宫中或几位殿下,可有任何蛛丝马迹的关联?”他们试图从她的出身背景中,抽丝剥茧,找出陛下如此破格提拔的更深层原因,或是窥探上意,或是为未来可能发生的交锋寻找可供拿捏的关节与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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