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眉头一拧,正要开口。锦棠却已轻轻抬手,示意无妨。她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位湖蓝绸衫的秀才,以及他同桌那些带着戏谑或探究目光的同伴。她的脸上没有愠怒,没有羞赧,只有一片澄澈的沉静,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极淡的、得体的微笑。
“这位兄台有礼。”锦棠的声音清越平和,不高不低,却清晰地压过了大堂的嘈杂,传入众人耳中,“学生不才,蒙云州府学沈清和夫子不弃,忝列门墙,略得教诲。” 此言一出,大堂内识货的士子中顿时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呼——“沈清和?可是那位当年名动江南、后辞官归隐的沈先生?” “竟是他老人家的弟子?”
锦棠不理会那些议论,继续道:“兄台所言极是,乡试之艰,汇聚江南一省三年菁英,自是龙潭虎穴,强手如林。学生年幼识浅,此行亦知前路崎岖,荆棘遍布。”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那清澈的眼神仿佛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然,‘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无论结果如何,但求无愧于心,不负师恩教诲,尽己所能,全力以赴罢了。至于‘历练’与否,”她目光重新落回那湖蓝绸衫的秀才身上,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于每一位踏入贡院号舍的士子而言,每一次提笔落墨,凝神静思,直面经义时务之艰深,体味心志之磨砺,岂非皆是修行?皆是历练?学生愚见,不敢独专,愿与诸君共勉。”
话音落,大堂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那番话,不卑不亢,既点明了师承名门(沈清和之名足以震慑宵小),又坦然承认艰难,更将“历练”二字提升到所有士子共通的“修行”高度,气度从容,格局开阔,立意深远。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智慧,让所有轻视之心瞬间瓦解。
那湖蓝绸衫的秀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方才的优越感荡然无存,在锦棠平静的目光下竟有些手足无措,讪讪地拱了拱手,语气已带上了几分真正的敬意:“呃…小…小友见识非凡,气度恢弘,在下…失言了,失敬,失敬!”同桌几人也纷纷收起戏谑之色,看向锦棠的目光变得复杂而郑重。
锦棠微微颔首回礼,不再多言,转身随引路的伙计向后院走去。陈安紧随其后,眼中满是激赏与自豪。大堂内的议论声再次响起,却已变了风向:
“好厉害的小娘子!沈先生的弟子,果然名不虚传!”
“那番话,有礼有节,有骨有气,真不像这般年纪能说出的!”
“看来那‘女经魁’的名头,怕是真的了……”
旅途继续。官道愈发宽阔平坦,车马如龙。锦棠在车厢内,时而闭目凝神,在心中推演沈清和所授纲要;时而与陈安交谈。
“陈管事,方才路过那片河滩,看淤积甚重,两岸田地却似有引水渠痕迹,不知是何缘故?”锦棠指着窗外问道。
陈安顺着看去,略作回忆道:“小姐好眼力。此河名唤清溪,上游数十里处有座老闸,年久失修,调控不力。丰水期易溃堤淹田,枯水期下游无水可用。府衙年年报请修缮款项,奈何工部批复迟缓,地方库银也捉襟见肘。百姓苦之久矣。”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锦棠若有所思:“河工之弊,牵涉钱粮、工役、吏治。若能仿效前朝‘以工代赈’之法,或可解燃眉之急,然非长久之计。根源还在闸坝修缮与调度章程。” 她随口道出的见解,直指核心,让陈安再次暗暗心惊。
数日后,当马车终于驶近江南行省首府——江宁府那巍峨高耸、如同巨兽匍匐的城墙时,已是夕阳熔金。巨大的城门楼在晚霞中投下长长的阴影,城门口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操着各地口音的士子、衣着华贵的商贾、行色匆匆的官吏、还有各种贩夫走卒,汇聚成一股庞大的人流。空气中弥漫着属于大都会的喧嚣、活力,以及一股无形的、属于即将到来的秋闱的肃杀与期盼交织的气息。
陈安望着那气象万千的城池,感慨道:“小姐,江宁府到了。江南文枢之地,果然气象不凡。”
锦棠轻轻撩开车帘,望向那象征着更高舞台、也即将展开一场龙争虎斗的省城。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她沉静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如水,不起波澜。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如同淬火寒锋即将出鞘般的锐利光芒。一路风尘仆仆,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疲惫,反而更衬得那份沉静如同被秋水洗濯过的美玉,温润内敛,光华自蕴,只待匣鸣。
雏凤离巢,羽翼已丰。省城江宁,这座汇聚了江南菁华、文风鼎盛的宏伟城池,已近在咫尺。她的征程,即将在这片更广阔的天地,迎来最关键的试炼。静水流深之下,是积蓄已久、即将在秋闱战场石破天惊的磅礴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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