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屋里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猪油，沉重地压在梅运来身上。昏黄的灯光下，那几样流光溢彩、散发着蓬勃生机的药材，此刻在他眼中却像是烧红的烙铁，看一眼都觉得眼睛被烫得生疼。
他像个最吝啬的老地主，在盘点自家仅存的几颗金豆子。粗糙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在那块铺开的粗布上移动，挨个点着、摸着，仿佛这样能多确认一分它们的存在，多汲取一分安全感。
“玉髓参…百年份…张老中医那老头儿藏了半辈子的宝贝…龟儿嘞，光这一根须须，怕是就能换辆四个圈圈的小轿车咯…” 梅运来嘴里念念有词，指尖轻轻拂过那温润如玉的参体，感受着那内蕴的金色经络中流淌的磅礴生气。每一次触碰，他的心尖尖都跟着哆嗦一下。这玩意儿，是张老中医看在“救命之恩”和“神丹”的份上，才忍痛割爱，还搭上了林彩霞那边小半年的“灵野菜”独家供应权才换来的！
他的目光挪到旁边那朵近乎透明的淡紫色雪域冰莲上。花瓣薄如蝉翼，在灯下折射出迷离的冷光，那若有若无的冷冽清香钻进鼻孔，却让他心头更凉。“雪域冰莲…听说是从世界屋脊的冰窟窿里抠出来的…林幺妹托了州城顶天的关系，花了大价钱才弄到这一朵…老子要是炼坏了…” 他不敢想下去，仿佛已经看到林彩霞那张虽然依旧清冷，但眼神里肯定藏着失望的脸。
那黑乎乎、毫不起眼的千年阴沉木心髓，更是让他嘴角抽搐。这玩意儿看着像块烧火都嫌烟大的烂木头疙瘩，可那股沉郁厚重的异香，还有李十八描述它“调和鼎鼐、稳固根基”的妙用，都昭示着它的不凡。“王莲那丫头片子，找了多少个药材贩子，差点把脚杆都跑断，才在个犄角旮旯的老药铺里淘换来这么一小块…龟儿的，比金子还贵！” 梅运来只觉得那块木头疙瘩像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那株叶片边缘缠绕着细密金线、半透明叶子里仿佛有星光流淌的千年金线莲上。这株小草，是李十八点名要的“点睛之物”，是成丹前那“一线生机”的具现！为了它，梅运来几乎掏空了之前卖“强身丸”攒下的所有流动资金，还搭上了几盆精心培育、差点被他自己当祖宗供起来的“仙气”药材盆栽！现在想想，那盆栽拍卖行老板看到盆栽时，眼睛都直了的样子，梅运来还一阵肉痛。
“加起来…加起来…” 梅运来扳着手指头，笨拙地计算着，越算脸越白，额头上的冷汗一层层往外冒，汇成小溪顺着鬓角往下淌，啪嗒啪嗒地滴在脚下的泥地上，砸出小小的湿痕。“莫说几百万…怕是上千万都打不住咯！” 这个天文数字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震得他眼前发黑。这些钱，堆起来能把他这间破偏屋都塞满！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蹲在石台上、像个沉默凶兽般的破药鼎。鼎身上的坑洼在灯光下投下诡异的阴影，仿佛一张张嘲弄的嘴。这东西，吃金子啊！不，是吃金山！
“老李…” 梅运来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和焦虑，“你…你娃儿给老子交个实底！这…这‘洗髓丹’，到底…到底有几成把握？万一…万一老子手一抖，火候大了那么一丝丝…或者小了那么一眯眯…或者药材丢进去的时机歪了那么一丢丢…” 他伸出手指，努力想比划出那“一丝丝”、“一眯眯”、“一丢丢”是多么微小的差距，但手指抖得太厉害，根本比划不清。
李十八的虚影在鼎边沉默地浮现，这次没有骂骂咧咧。他虚幻的脸上也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看着桌上那几样散发着惊人能量波动的药材，又看看梅运来那张被巨大压力扭曲、写满了“我输不起”的脸，虚幻的眉头也紧紧锁在一起。
“炼丹一道，夺天地造化，逆阴阳玄机…” 李十八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从来…就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即便是在老夫全盛之时，炼制这等伐毛洗髓、重塑根基的灵丹，也需焚香沐浴，静心凝神，借用地火天时，尚不敢言万全…”
他看着梅运来瞬间变得更加惨白的脸，顿了顿，语气稍微缓和，但依旧沉重：“你娃儿…根基太浅，全凭乾坤戒那点微末灵性支撑，又用的是这残破药鼎和凡火…说实话，能有三成把握，已是邀天之幸！”
“三…三成？！” 梅运来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整个人都僵住了。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三成！这跟拿钱往水里扔，听个响有什么区别？！不，连响都听不到！几千万啊！堆起来能压死人的票子！还有林彩霞的信任！王莲跑断腿的心血！张老中医的割爱！全部！全部都寄托在这不到三成的渺茫希望上！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可怕的场景：药鼎内火光猛地一窜，或者骤然熄灭，伴随着一声沉闷的炸响或者刺鼻的焦糊味！桌上那些流光溢彩、价值连城的宝贝，瞬间化作一堆焦黑的、散发着恶臭的废渣！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巨大的心理压力如同实质的枷锁，死死勒住了梅运来的喉咙，让他呼吸困难。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冷粘腻。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在耳边轰鸣，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甚至开始出现阵阵发黑的光晕。双腿像灌满了铅，沉重得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只想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维持住站立的姿势。目光在价值连城的药材和凶险莫测的药鼎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巨大的恐惧、挣扎和茫然。那是一种赌徒押上全部身家性命、孤注一掷前，看清了牌桌上那渺茫到近乎绝望的胜率时，所产生的巨大恐慌和动摇。
“龟儿嘞…三成…三成…”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绝望的颤抖，“这…这不是炼丹…这是…这是要老子的命啊…” 那巨大的、沉甸甸的、名为“失败不起”的石头，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眼前阵阵发黑，手脚冰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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