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挂的尸体被小心翼翼地解下,平放在早已铺好的白色麻布上。周遭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隔绝,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具逐渐僵硬的躯体和那个身着靛青官袍、蹲伏其旁的女子身上。
京兆尹带来的老仵作本想上前协助,却被顾临风一个眼神制止,只能和其他官员衙役一样,围成一个半圆,屏息凝神地看着。他们眼中充满了怀疑、好奇,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都想看看这位被顾少卿如此看重、甚至不惜打破常规引入大理寺的女顾问,究竟有何等手段。
陆清然对周遭目光恍若未觉。她此刻的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具冰冷的尸体和需要被解读的无声证言。她再次戴上那双特制的手套,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仿佛这不是一具令人畏惧的尸身,而是一本等待被翻阅的、记录着真相的书籍。
“记录。”她清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现场的寂静,“死者,男性,年约二十至二十五岁,身长七尺二寸左右。尸僵已在全身各大关节形成,强度中等。尸斑分布于尸体背侧、腰臀及四肢后部,呈暗紫红色,指压部分褪色。”
她一边说,一边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按压尸体背部的大块尸斑,观察其颜色变化。
书吏在一旁奋笔疾书,额头微微见汗。顾临风站在稍近处,目光紧紧跟随陆清然的每一个动作。
陆清然的检查细致入微。她轻轻拨开死者略显散乱的发髻,检查头皮是否有损伤;翻开眼睑,观察已变得浑浊的角膜和开始下陷的眼球;用细长的银探针,谨慎地探查口鼻耳腔……
最终,她的目光和手中的动作,都集中在了脖颈处那道致命的索沟上。
索沟呈暗褐色,皮革样化,斜向向上延伸,在颈后形成交叉的提空现象。她用镊子轻轻触碰索沟边缘,观察其皮下组织。
“颈部索沟有明显生活反应,”她声音平稳地陈述,如同在课堂上讲解案例,“皮下及肌肉层可见出血点,索沟边缘可见水泡形成。据此判断,死者系生前被勒颈致死,排除死后悬尸。”
这个结论并不出人意料,但由她如此冷静、基于确凿体征地宣布出来,还是让周围一些原本抱有“自杀”或“死后伪装”猜想的人,心头一凛。
然而,陆清然的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她的目光在尸体的脖颈与躯干、四肢之间来回逡巡,似乎在比对什么。
“但是,”她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凝重的疑窦,“尸斑的沉积情况,与尸体被发现的悬挂姿势,存在明显矛盾。”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连顾临风也忍不住上前半步,低声问道:“陆顾问,有何矛盾?”
陆清然伸手指向尸体背部和四肢后部的大片尸斑:“顾大人请看,尸斑主要集中于此。人死后,血液因重力作用下沉,会在身体低下未受压处形成尸斑。若死者一直如我们发现时那样,呈直立悬挂姿态,那么尸斑本应大量沉积于其下肢、足部,以及因绳索压迫而位置较低的四肢末端。”
她的手指移向死者的小腿和双脚:“然而,你们看,其下肢尸斑虽有,却远不如背、臀、腰背部这般浓重、面积广阔。这说明了什么?”
她抬起眼帘,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或疑惑或思索的面孔,最终定格在顾临风脸上,一字一句地道:
“这说明,死者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并非直立悬挂,而是处于一个仰卧位或近似仰卧的姿态。血液大量沉积于其背侧,形成了我们如今看到的尸斑分布。直到尸斑趋于固定后,他才被人移动,改为了悬挂的姿势。”
“此处,绝非第一现场!”她再次重申,语气斩钉截铁。
仿佛一道闪电划破迷雾,众人恍然大悟!原来那地面的拖拽痕迹,并非仅仅是移尸至此那么简单,更是印证了尸体曾以另一种姿态长时间停放!
那老仵作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看向陆清然的目光瞬间变了,之前的轻视被震惊所取代。他验尸多年,竟未第一时间注意到这如此关键的矛盾点!
顾临风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追问:“依你判断,死亡时间大概多久?”
陆清然重新俯身,仔细检查着尸僵的强度、角膜的浑浊程度,并结合现场的环境温度,沉吟片刻道:“根据尸僵已遍及全身,但尚未达到顶峰,角膜高度浑浊但瞳孔尚可窥见,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应在昨日午夜子时前后,误差不超过一个时辰。”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尸体被移来悬挂的时间,必然是在尸斑大部分固定之后,也就是……死亡后至少四到六个时辰,大约在今日凌晨时分。”
这个时间推断,进一步缩小了凶手的活动范围。
紧接着,陆清然的注意力被死者微微蜷缩的手指吸引。她轻轻掰开死者紧握的拳头,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其指甲缝隙里,夹出了一些极其细微的颗粒物。有暗红色的碎屑,也有少许深褐色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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