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再起（被服厂疑云篇）
民国三十三年，八月初。苏北根据地，洪泽湖军区被服厂。
秋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被服厂偌大的土坯院落里。几十架缝纫机整齐排列，发出“哒哒哒”的密集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新布料的浆洗味和阳光曝晒后的干燥气息。女工们埋头忙碌，裁剪、缝纫、钉扣、打包……一切井然有序，充满了为前线将士赶制冬装的紧张与热火朝天。
秦书婉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袖子挽到手肘，正坐在靠窗的一台缝纫机前，专注地缝制一件棉军服的袖子。她的动作不算最快，但极其稳定精准，针脚细密均匀。右腿伸直搁在特制的矮凳上，这是小满特意为她调整的，以减轻久坐的压力。在这里帮忙的半个月，她似乎融入了这种规律而平静的劳作，身体的疲惫感在逐渐消退，腿伤也好了七八成，只是阴雨天关节深处仍会隐隐作痛。
“秦大姐，您看这个领子这么上对不对？”一个年轻的女工拿着件半成品过来请教。
秦书婉接过，仔细看了看，耐心指点：“这里要多折进去半分，线要藏在里面，不然磨脖子。对，就这样，很好。” 她独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在这里，她不再是那个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的“青鸟”，只是手艺好、耐心细致的“秦大姐”。
然而，这种表面的平静，在当天下午被一件突如其来的“小事”打破了。
快下班时，负责仓库管理的保管员老李头急匆匆地找到车间主任，也是厂里的党支部副书记孙大姐，脸色发白地汇报：“孙书记，不好了！刚清点库房，发现少了两大捆卡其布，还有……还有一箱新到的铜扣！”
孙大姐一听，眉头立刻拧紧了：“少了多少？什么时候发现的？仔细找过了吗？”
“卡其布是军服面料，少了整整两匹！铜扣少了一箱，至少五百副！”老李头急得直搓手，“上午入库时我还核对过，刚才准备锁门再清点，就发现不对了！库房都翻遍了，没有！门窗也好好的，不像遭了贼啊！”
军服面料和军用纽扣，在物资匮乏的根据地都是严格管控的战略物资！不翼而飞，绝非小事！
消息很快在厂里小范围传开，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女工们议论纷纷，脸上都带着惊疑和不安。
秦书婉的心也沉了下去。直觉告诉她，这绝非普通的保管疏忽或内盗那么简单。卡其布和铜扣，除了做军服，还能用来做什么？伪装？或者……制作某种需要特定材料和配件的东西？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活计，对孙大姐说：“孙书记，我过去看看现场？”
孙大姐知道秦书婉是上面安排来休养的老同志，经历丰富，立刻点头：“好，秦同志，你经验多，帮忙看看。”
秦书婉跟着老李头来到仓库。库房是间加固过的土坯房，门窗确实完好，锁具也没有撬痕。地上堆满了布匹和辅料，看起来一切正常。秦书婉仔细检查了丢失布匹和铜扣原本存放的位置，又查看了地面和窗台。
“老李，今天下午，有谁进过仓库？”秦书婉问。
“下午……除了我定时巡查，就是搬运组的小王和小张来领过一批白布，还有……还有裁剪组的赵秀芹师傅来核对过样板尺寸，待了挺久。”老李头回忆道。
赵秀芹？秦书婉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工，技术很好，话不多，为人看起来老实本分，是厂里的老师傅了。
“赵师傅平时怎么样？”秦书婉状似随意地问。
“秀芹啊？挺好的，干活麻利，就是性子闷了点，不太合群。”老李头说，“她男人以前是红军的连长，牺牲好几年了，她带着个娃在厂里，不容易。”
秦书婉默默记下。她又仔细查看了库房角落，在一堆废布头下面，她的脚尖似乎踢到了一个小东西。她弯腰捡起来，是一枚磨损严重、但样式独特的黄铜袖扣，不是军服上的那种，更像是……某种旧式西装或礼服用的小配件。根据地很少有人用这种东西。
她不动声色地将袖扣攥在手心。
当晚，厂部召开了紧急会议。孙大姐、老李头、保卫科的干事，以及被暂时要求留下的赵秀芹、小王、小张都在场。气氛严肃。
小王、小张都是年轻小伙，一口咬定只是按单领料，很快干完活就走了。赵秀芹则显得有些紧张，双手绞着衣角，反复说自己只是去核对尺寸，绝没有偷拿公家财物，说到激动处，眼圈都红了，提起牺牲的丈夫，更是泣不成声。
看起来，似乎没有确凿证据指向任何人。
散会后，秦书婉私下找到孙大姐和保卫科干事，说出了自己的疑虑：“门窗无损，说明可能是内部人员利用职务之便，或者有钥匙的人做的。丢失的是特定物资，可能另有用途。另外，”她摊开手，露出那枚黄铜袖扣，“这是在库房废料堆里发现的，不像我们厂里的东西。”
孙大姐和保卫干事脸色凝重。
“秦同志，你的意思是……有敌特混进厂里，偷物资搞破坏？”
“不排除这个可能。”秦书婉沉声道，“而且，对方手法老练，没留下明显痕迹。赵秀芹的嫌疑不能完全排除，但也不能武断。需要暗中调查，尤其是要查清这枚袖扣的来源，以及最近厂里有没有形迹可疑的生面孔，或者……有谁的行为习惯突然发生了变化。”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件事，先不要声张，暗中进行。我建议，立刻加强对仓库和重要物资的看守，同时，对近期进出厂区的人员，尤其是借口送货、探亲的，进行秘密排查。”
“好！就按秦同志说的办！”孙大姐当即决定。
夜色笼罩了被服厂。表面的秩序下，一股暗流开始涌动。秦书婉回到自己的小屋，独眼在油灯下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平静的休养生活被打破了，熟悉的危险感和战斗本能再次苏醒。她没想到，在这看似稳固的后方，敌人的触角竟然也伸得这么长。这起失窃案，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必须尽快揪出这只隐藏的老鼠，否则，前线将士的冬装，甚至根据地的安全，都可能受到威胁。
她吹熄油灯，和衣躺下，耳朵却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动静。这个夜晚，注定有许多人无法安眠。
（被服厂疑云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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