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的风,像钝刀子,刮得人脸生疼。开春前最后一批冬瓦入窑后,李家后院堆着一小摊废弃的黄泥,是李志刚清窑底扫出来的,质地不匀,夹杂着碎砂石,已不能用来做正经瓦坯。
这天晌午,栓柱在院子里蹒跚学步,一个不稳,跌坐在泥堆旁,沾了一身灰,却没哭,反而好奇地伸出小胖手,去抓那湿润的泥巴。王玲正在晾衣服,见状忙放下木盆,走过去想拉他起来。栓柱却攥着一小团泥,仰起沾着泥点的小脸,冲她啊啊地叫着,另一只手指着泥巴,又指指自己,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是新鲜和兴奋。
王玲的心,被那眼神轻轻撞了一下。她蹲下身,没有立刻擦掉孩子手上的泥,反而也从泥堆里挖了一小捧相对细软的,在手心里揉了揉。泥巴冰凉湿润,带着大地深处最原始的气息。这触感她太熟悉了,熟悉到骨子里——那些和泥土打交道、赋予它们形状和用途的日日夜夜,曾是她无声世界里一种沉默的创造和慰藉。
她看了看栓柱,又看了看手里的泥,忽然有了一个冲动。她将泥在掌心慢慢揉捏,手指凭着记忆里的巧劲,搓、捻、按、挑。很快,一个憨态可掬的小泥人雏形便在她指尖诞生了。圆圆的脑袋,短短的身子,她甚至用指甲细心地划出笑眯眯的眼睛和嘴巴。泥人很小,不及她掌心大,粗糙,却活灵活现。
栓柱看得入了神,忘了玩自己手里的泥,伸着手就要来抓。王玲将小泥人轻轻放在他满是泥污的小手里。栓柱小心翼翼地捧着,看了又看,忽然咯咯地笑出了声,将小泥人紧紧贴在胸口,又举到眼前,嘴里发出含糊的、欢喜的音节。
那一刻,午后惨淡的阳光似乎都亮了几分。王玲看着儿子纯然的快乐,自己干涸的心田里,仿佛也渗进了一滴微弱的甘露。这是她偷偷为他创造的、独一无二的小玩意儿,不费李家一分钱,不沾任何规矩的边角,只属于她和孩子之间一个无声的、温暖的秘密。
她让栓柱在背风的屋檐下玩,自己继续晾衣服,目光却不时温柔地瞥向那个专注玩着泥人的小身影。这是连日阴霾里,难得的一小片晴空。
然而,这片晴空脆弱得像一层薄冰。
婆婆从邻家借花样回来,刚进院门,目光就如鹰隼般锁定了屋檐下的孙子,以及他手里那个醒目的、与周遭整洁院落格格不入的泥疙瘩。她眉头瞬间拧紧,快步走过去。
哎呀!这脏东西!婆婆的声音尖利地划破院子里的平静,她一把从栓柱手里夺过小泥人,哪儿来的?这能玩吗?全是土腥菌!弄病了怎么得了!
栓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小手还保持着捧着的姿势,眼里的欢喜迅速被惊愕和委屈取代,小嘴一扁,哇地哭了出来,朝王玲伸出双臂。
王玲的心脏骤然缩紧,放下衣服快步上前,想接过哭泣的儿子,也想解释那只是干净的泥……
但婆婆的动作更快。她看都没看王玲伸出的手,一手抱着哭泣挣扎的栓柱,另一只手高高扬起,然后狠狠地将那个小泥人摔在脚下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啪嚓!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碎裂声响。
小巧的泥人瞬间四分五裂,变成一小摊褐色的、毫无生命的碎渣,与石板上的尘土混在一起。那笑眯眯的脸碎成了好几块,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王玲的脚步骤然钉在原地。她看着地上那摊泥渣,又猛地抬头看向婆婆。婆婆正用粗糙的手掌用力擦拭栓柱脸上和手上的泥污,语气又急又怒:不哭不哭,奶奶在这儿!咱不要那脏东西!回头奶奶给你拿供销社买的响铃玩!”她擦拭的动作有些重,栓柱哭得更凶了。
王玲感到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耳畔嗡鸣(尽管她听不见)。她想冲过去抱回自己的孩子,想对着婆婆比划,想质问:那只是一个泥人!一个不会伤人的泥人!那是孩子喜欢的!那是我做的!
可她什么都没有做。喉咙像被死死扼住,手指冰凉僵硬。长久以来逆来顺受的习惯,对婆婆权威的畏惧,以及内心深处那种自己的一切都不重要的认知,像无数道无形的绳索,将她牢牢捆缚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在婆婆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看着地上那摊曾带给片刻欢愉、如今已化为齑粉的泥渣。
就在这时,堂屋里传来李老倌喊婆婆的声音,似乎是要商量什么事。婆婆不耐烦地应了一声,抱着依旧抽噎的栓柱,转身就往堂屋走,嘴里还念叨着:看看,脏成什么样,得好好洗洗…… 经过王玲身边时,她脚步未停,只冷冷甩下一句:把这脏地扫了!以后别拿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祸害孩子!
王玲僵立着,直到婆婆抱着孩子进了堂屋,关上了门,隔绝了栓柱渐渐低下去的哭声。院子里骤然死寂,只有寒风刮过光秃树枝的呜咽。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指,想去捡拾那些泥人的碎片。
指尖刚触到一块带着笑脸残迹的碎片,堂屋的门忽然又开了一条缝。婆婆像是忘了交代什么,探出半边身子,对着院子提高声音说了一句。她并非特意对着王玲说,更像是一种不耐烦的自语,嘴唇开合的速度很快: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哑巴姐姐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哑巴姐姐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