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是憋足了劲要把这山洗刷一遍，直到后半夜，才渐渐有了停歇的迹象。雷声滚远，雨点从瓢泼变成淅沥，最后只剩下岩缝滴水的声音。
万大春和阿娟在那个浅洞里蜷缩了半夜，又冷又饿，浑身湿透的衣服像一层冰壳子裹在身上。直到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确认外面不再有落石和塌方的危险后，两人才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互相搀扶着，沿着被暴雨蹂躏得面目全非的山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外走。
一路上，随处可见塌方的土石、连根拔起的树木，还有那辆几乎被泥浆埋了半截、彻底报废的SUV。每看到一处险境，万大春的心就沉一分。
等他们终于狼狈不堪地走到有信号的地方，联系上救援，再辗转回到桃源村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万大春几乎不敢想柳絮这一天一夜是怎么过的。他让阿娟先回去休息，自己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一步往家挪。
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柳絮正抱着孩子，站在那儿焦急地张望。她眼圈通红，脸色苍白，头发也有些凌乱，显然是一夜没睡好，一直在担心。
当她看到出现在视线里的万大春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眼前的万大春，哪里还有半点前几天在电视上看到的意气风发？一身衣服又脏又破，沾满了泥浆，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脸上、手上都是细小的划伤，头发纠结在一起，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也没有血色，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全靠手里拄着的一根粗树枝支撑着。整个人像是从泥潭里捞出来，又被打断了腿的流浪汉。
柳絮怀里的孩子似乎被爸爸这副模样吓到了，瘪瘪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这哭声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柳絮情感的闸门。她猛地回过神，抱着孩子几步冲上前，也顾不上他身上的泥泞，一把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
她的目光飞快地在他身上扫过，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几乎是语无伦次：
“你……你怎么弄成这样？！啊？出什么事了？！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电话也打不通，村里人都问遍了，都说没见着你……我……我还以为你……”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往下掉。那种差点失去他的巨大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让她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她一只手紧紧抱着哭闹的孩子，另一只手死死攥着万大春的胳膊，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万大春看着妻子吓坏了的样子，听着她带着哭音的质问，心里像是被针扎一样，又疼又愧。他张了张嘴，想安慰她，想说自己没事，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伸出那只还算干净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遍遍地，笨拙地重复着：“没事了……没事了……我回来了……”
可柳絮根本听不进去，她仰起满是泪痕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哀求，声音哽咽着：
“大春……钱赚多赚少不重要，真的不重要……咱家现在日子挺好的了……你……你千万别吓我，一定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我和孩子……不能没有你……不能啊……”
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依赖，让万大春的心狠狠揪痛起来。他再也忍不住，伸出双臂，将哭泣的妻子和吓坏了的孩子，一起紧紧、紧紧地搂进怀里。
感受着怀里颤抖的身体和温热的泪水，闻着妻子发间熟悉的皂角清香，混合着孩子奶香和眼泪的味道，万大春的眼眶也瞬间红了。
这一刻，什么省城的事业，什么万众瞩目，什么宏图大志，全都变得轻如鸿毛。只有怀里这两个人，才是他实实在在的、需要用生命去守护的全部。
“对不起……絮儿，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愧疚，“我保证，以后一定小心，再也不让你这么害怕了……”
院子里，一家三口在夕阳的余晖中紧紧相拥，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化作了无声的泪水和对彼此更加深刻的眷恋。柳絮那带着哭音的“你别吓我”，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万大春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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