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站在那里,如同被冰封。暖阁的炭火明明很旺,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寒冷,从脚底蔓延至头顶。他看着地上那封伪造的“密信”,仿佛看到了苏府上下数百口人的鲜血,看到了苏清韫那双清澈信任的眼睛…也看到了母亲病榻上苍白的脸,看到了谢家祖坟前的荒草…
选择?
他没有选择。
从他被皇帝选中、踏入这权力的漩涡中心开始,从他接受那些“恩惠”与“扶持”开始,他就已经…没有了选择。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弯下腰,捡起了那封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密信”。
指尖冰冷,血液似乎都已冻结。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干涩、空洞:“臣…遵旨。”
皇帝满意地笑了:“很好。记住,要快,要狠,不能留任何余地。苏正庭…必须死在狱中,死得‘合情合理’。苏家…男丁处斩,女眷没入官婢。至于苏清韫…”
皇帝顿了顿,看着谢珩瞬间绷紧的脊背,眼中闪过一丝玩味:“那丫头倒是生得一副好模样,才情也佳。原本,朕是打算将她赐死,或者充入教坊司的。不过…既然谢卿似乎对她还有几分旧情,朕可以格外开恩,将她…‘赐’给你。是当奴婢,当玩物,还是其他…随你处置。这也算全了你们当年一段‘缘分’,如何?”
谢珩的身体颤抖起来,死死攥紧了手中的“密信”,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想嘶吼,想将这一切撕碎,但最终,他只是更加低垂了头,将翻涌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暴戾与绝望,死死压入灵魂最黑暗的角落。
“……谢陛下…恩典。”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从心脏剜出的痛楚。
***
画面跳跃,时间快进。
是苏家被查抄那日,大雪纷飞。
谢珩身着御史官袍,带着如狼似虎的官兵,踏入苏府。他面容冷硬,眼神空洞,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他亲手从苏正庭书房“搜出”了那封“通敌密信”,面对苏正庭悲愤欲绝的质问和族人绝望的哭喊,他面无表情,公事公办地下达着一条条冰冷的命令。
苏清韫被仆妇死死拉住,透过纷飞的大雪,她看到了那个曾经许诺护她一世安宁的少年郎,如今站在毁灭她全家的阵营最前方。她的世界,在那一天,彻底崩塌。
再然后…是那个雪夜,她跪在丞相府阶前,褪下衣衫,露出烙印…他睥睨的眼神,冰冷的话语…以及无人看见的、他转身时,袖中滴落的、混着雪水的鲜血…
无数细节,无数被忽略的瞬间,无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痛苦与挣扎,此刻都在星垣之力灌注的“溯光”视角下,变得无比清晰!
她看到他每次在无人处呕出的黑血;看到他书房里珍藏的、她少女时的画像下,那被泪水浸染又风干的痕迹;看到他暗中派人保护(或者说监视?)她时的复杂指令;看到他在得知她为柳如烟挡下毒箭时,那瞬间天崩地裂般的惊恐与疯狂;看到他亲手刨开她棺木,见到血缝碎玉时,那彻底崩溃的、野兽般的悲嚎与泪如雨下…
她甚至…“听”到了他灵魂深处,那道暗红刻痕日夜不休的无声嘶喊:
“清韫…对不起…”
“恨我吧…这样也好…”
“活下去…求你…”
“碎玉…我拼不回…但我陪你一起碎…”
真相,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清韫刚刚苏醒、尚且脆弱的神魂之上!
不是单纯的背叛,不是纯粹的恶。
是更复杂、更无奈、也更令人窒息的…命运捉弄与权力倾轧下的身不由己。
他是刽子手,是推手,是造成她一切痛苦的直接根源。
但他…同样是被操控的棋子,是被折断脊梁、被迫戴上恶鬼面具的囚徒。他用自己的方式(扭曲、偏执、甚至残忍的方式),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在权力的夹缝中,试图护住她一线生机,哪怕是以让她恨他入骨为代价。
恨吗?
恨。家破人亡的血仇,十年屈辱的折磨,哪是区区“苦衷”可以抵消?
但在这滔天的恨意之下,另一种更加冰冷、更加苍凉的情绪,如同永冻荒原的地下水,悄然漫上心头。
是悲哀。为苏家,为自己,也为…那个同样在炼狱中煎熬了十年、亲手毁灭所爱又承受着比死亡更甚煎熬的男人。
星垣之门前的“现在”,与记忆溯光中的“过去”,在她玉色神光流转的眸中,激烈地碰撞、交融。
她看着眼前那个为了护她,不惜引爆自身、试图与所有敌人同归于尽的谢珩。他不再是记忆中冷硬无情的权臣,也不是溯光里那个被迫屈从的苍白青年,而是一个走到了绝路、用最惨烈方式做最后挣扎的…遍体鳞伤的困兽。
玉璜在她胸口温润地跳动,修复大半的裂痕中流淌着新生的、更强大的力量。这力量不仅来自星垣,也来自冰髓火精的淬炼,来自烙印契约的痛苦共鸣,更来自…这血淋淋真相冲击下,她灵魂深处某种枷锁的破碎与重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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