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四月十七日,卯时赫图阿拉外城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如同薄纱般笼罩着焦黑的断壁残垣。孙元化已率领明军主力押解着四百余名俘虏,沿着加哈河冰封的西岸急速回撤。队伍行进井然有序却充满紧张:马祥麟率白杆兵精锐在前方开路,警惕地扫视着两侧起伏的山峦;尤世功的辽兵居中,严密看管着用麻绳串连起来的俘虏队伍;浙兵殿后,警惕着可能的追兵。
俘虏队伍里一片凄惶。镶白旗参领的几位女眷和孩童抑制不住地低声抽泣,被粗砺的麻绳磨破了手腕。几个身强力壮的铁匠试图挣扎,立刻被警戒的白杆兵用冰冷的枪杆狠狠抵住后腰,厉声呵斥:“老实点!想死吗?”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阵阵刺痛,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在眉毛和胡须上。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尤世功策马赶到孙元化身侧,甲胄上凝结的霜花随着颠簸簌簌掉落:“将军!探马回报,内城出来的后金追兵,离我们后卫不足十里了!看旗号是正红旗一部!”
孙元化勒住马缰,目光投向加哈河面。河中心水流湍急处,昨夜新结的一层薄冰在晨光下泛着脆弱的微光。他神色冷峻,没有丝毫犹豫:“传令!老弱妇孺俘虏集中到队伍中间!精壮俘虏押在队伍两侧,加快速度!必须抢在追兵咬上之前渡过苏子河!” 他下意识地按了按怀中那份皇帝密旨,声音低沉却清晰,“陛下要的是‘搅乱其腹心,夺其根本’,不是在这冰天雪地里和建奴死磕!这些俘虏,尤其是那些工匠和贵族家眷,比赫图阿拉十座石头城都值钱!快!”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将加哈河两岸染成一片金红时,明军主力已全部踏过苏子河上临时加固的木桥。最后一批殿后的浙兵迅速在桥面上泼洒火油,将点燃的火把狠狠掷下!轰!火焰瞬间腾起,贪婪地吞噬着干燥的木头。对岸,后金追兵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为首将领看着熊熊燃烧的桥梁和消失在辽东丘陵褶皱里的明军旗帜,发出一声不甘的、如同野兽般的怒吼,却只能徒劳地勒马驻足。
巳时,当努尔哈赤被亲兵们用临时扎制的担架抬进赫图阿拉外城时,已是巳时。正蓝旗的残兵正在清理街道上被烧焦、冻硬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和尸臭混合的气味。内城的尼玛兰门敞开着,皇太极在亲兵的搀扶下,额头上缠着渗血的布条,脸色苍白地跪在道旁,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和巨大的屈辱:“父汗……明狗……明狗没有攻内城……他们把外城能抓的人……都抓走了,然后……撤了!”
老汗王猛地推开试图搀扶他的亲兵,踉跄着从担架上挣扎下来,像一头被激怒的、受伤的老熊,跌跌撞撞地冲进满目疮痍的外城正街。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眦欲裂:铁匠铺的熔炉尚有余温,冒着缕缕青烟,地上散落着打了一半的箭簇、断裂的铁条和未成型的马蹄铁;一座稍显完好的贵族宅院,院门洞开,屋内的炕桌上还摆着半碗早已冻成冰坨的奶茶,仿佛主人刚刚仓促离开……这哪里是战败?分明是被人掏了心窝子,再狠狠羞辱!
他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被人架着、左臂吊在脖子上脸色惨白的代善,以及右耳缠着厚厚血布、眼神空洞涣散的莽古尔泰身上,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人呢?!咱们的人呢?!那些贵族、那些铁匠、那些家眷呢?!都死光了吗?!”
“父汗……”代善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羞愧地低下头,“被……被明狗抓走了……镶白旗的几个参领家眷、还有……还有好几个大匠铺的铁匠头子、管粮仓的……都……都被抓走了……”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从努尔哈赤胸腔里迸发出来!他猛地抽出腰间的箭囊,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地面!坚韧的牛皮箭囊瞬间崩裂,精心制作的雕翎箭散落一地,有几支箭杆上还刻着歪歪扭扭的记号——那是阿巴泰小时候练习打磨时留下的痕迹。这景象更如同火上浇油!
“查!给老子查!从头查!” 努尔哈赤嘶吼着,嗓子已经破裂出血,“从去年打沈阳开始算!阿敏死了,镶蓝旗没了五千精锐!鸭绿江上,被沈有容那狗贼轰死了两千三,跑散了一千五!赫图阿拉外城又丢了八百条命!” 他如同受伤的困兽,在原地暴躁地踱步,每一步都踩在废墟的灰烬上。
捧着厚厚账册的萨满哆哆嗦嗦地凑上前,手指翻动着染血的纸页,声音带着哭腔:“回……回汗王……八旗……八旗原额六万五千余……沈阳、鸭绿江、赫图阿拉……几处折损下来……现在……现在能聚拢的男丁……只剩五万出头了……其中能披甲作战的……不足两万五千了……”
“五万?!不足两万五?!” 努尔哈赤一脚将萨满手中的账册踹飞!散落的纸页如同祭奠的纸钱飘落。他看也不看,踩着那些记录着八旗荣耀与如今惨淡的纸张,步履蹒跚却带着一股疯狂的执拗向内城走去,只留下嘶哑如破锣的咆哮在废墟上空回荡:“明狗能跑,老子就能追!传令各旗!休整一日!明日!明日大军兵发辽阳——老子要把他们的屯堡,一个一个,全他娘的烧成白地!把他们种的苗,全他娘的踏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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