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三月已有了暖意,谯周坐在自家书房里,翻看着新送来的账簿。纸张是魏廷统一颁行的麻纸,比蜀汉时用的竹简轻便许多,上面登记着他家在巴西郡的田产——较之去年,竟少了三成。
“父亲,魏人怎敢擅自削减咱家的田亩?”儿子谯熙怒气冲冲地闯进来,手里攥着一份公文,“这分明是欺负咱们蜀地人!”
谯周放下账簿,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汤是蜀地产的蒙顶茶,却用了魏地传来的煮茶法,添了些茱萸,味道有些古怪。“你细看公文末尾,”他指了指落款,“这不是魏人削的,是益州刺史袁邵依‘新科’核定的。”
谯熙凑近一看,果然见公文末尾盖着袁邵的印信。他更气了:“袁邵是刘璋旧部,如今竟帮着魏人打压同乡?”
“同乡?”谯周冷笑一声,“自刘备入蜀那日起,蜀地就没有纯粹的‘同乡’了。”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里那棵老榕树。这树是建兴年间栽的,那时诸葛亮刚平定南中,正推行“重农抑商”的政策,益州士族的田产虽受限制,却还能维持体面。可到了姜维执政,为凑北伐军粮,竟下令“括田”——凡士族隐瞒的田亩,一经查出,半数充公。那时谯家就被抄没了近千亩地,气得他在《仇国论》里暗讽姜维“如疯牛驾车,终会倾覆”。
如今魏廷推行的“新科”,看似削减田产,实则是将蜀汉时被军方侵占的士族土地,归还给了原主。谯家少的三成田亩,恰是当年被姜维的部将强占的。“袁邵是东州派,”谯周慢悠悠地说,“他比谁都清楚,稳住益州士族,魏廷才能在蜀地站稳脚跟。”
正说着,门房来报:“杜琼先生来了。”
杜琼是益州派的老臣,与谯周同为蜀地大儒。他走进书房时,手里捏着一卷《魏律》,脸上带着几分复杂的笑意:“允南,你看了魏人的律法吗?竟允许士族子弟凭门第入仕,不必再像蜀汉时那样,非要经过察举才行。”
谯周接过《魏律》,翻到“九品中正制”那一页,不禁点头:“曹魏这是学乖了。他们知道,要治蜀地,离不得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人。”
蜀汉时,诸葛亮推行“唯才是举”,虽提拔了不少寒门子弟,却得罪了世代为官的益州士族。就拿杜琼来说,他祖父在刘璋时官至太常,父亲任太守,到了蜀汉,却只当了个谏议大夫,处处受荆州派掣肘。“当年诸葛丞相说‘亲贤臣,远小人’,”杜琼叹了口气,“可在他眼里,只有荆州来的才是‘贤臣’,我们益州人,做得再好也是‘小人’。”
这话戳中了谯周的心事。他想起建兴年间,自己因反对北伐被诸葛亮训斥“不识大体”;延熙年间,又因劝阻姜维出兵,被削去了部分俸禄。益州士族在蜀汉朝廷里,始终像外人——有职无权,有怨难诉。
“邓艾将军派人来了。”门房又报,“说请二位先生去府中赴宴,商议蜀地学制改革。”
杜琼眼睛一亮:“魏人要恢复太学?”
“不仅要恢复,还要让益州士族子弟入学。”谯周放下《魏律》,眼中闪过一丝释然,“看来,他们是真打算把蜀地当成自家地盘来治,而不是像蜀汉那样,只把这里当成北伐的粮仓。”
邓艾的府邸原是蜀汉的安乐宫,此刻正摆开宴席,座上多是益州士族的头面人物:有曾任犍为太守的张裔之子张毣,有广汉大族李氏的族长李骧,还有几个当年被蜀汉贬斥的旧臣。
邓艾身着便服,举杯笑道:“诸位都是蜀地贤达,如今蜀地归魏,当与洛阳同轨同制。但魏廷也知,蜀地有蜀地的风俗,凡事还需请教诸位。”
张毣起身回敬:“邓将军放心,我等虽曾仕蜀,却深知天命所归。魏廷若能善待百姓,安抚士族,我等必当尽力辅佐。”
这话并非客套。张毣的父亲张裔曾被诸葛亮委以重任,可到了儿子这一辈,因是益州人,始终得不到姜维的信任,连个郡守都没捞着。如今魏廷许他承袭父爵,还让他主持蜀郡的户籍整理,这份恩遇,让他对曹魏生出了真心的归属感。
宴席间,邓艾说起要在成都重建锦官城,恢复蜀锦贸易。李骧立刻接话:“将军若信得过,李氏愿出三百织工,助朝廷重开织坊。”李家世代经营蜀锦,蜀汉时因军费紧张,蜀锦多被官府强征,用来换取战马,李家因此损失惨重。
谯周看着这一幕,忽然明白:益州士族对蜀汉的离心,从来不是因为“不忠”,而是因为“不值”。当一个政权不能给本土精英足够的尊重与利益,当它的政策始终围绕着外来集团的利益打转,再深厚的乡土情怀,也会被消磨殆尽。
宴后,杜琼拉着谯周在府中散步。月光下,两人看见邓艾正与几个蜀地老农说话,询问他们的收成。“你看,”杜琼轻声道,“邓艾知道百姓要什么,也知道我们要什么。可蜀汉的皇帝和大臣,从来没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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