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年,春。
上海的春天,总带着几分潮润的、争先恐后的生机。梧桐抽出了鹅黄的嫩芽,街角的花圃里,一丛丛不知名的小花挤挤挨挨地绽放。“博济医学堂”那座红砖小楼的庭院里,几年前移栽的几株芍药和金银花已是枝叶葳蕤,与墙角边那些标注着拉丁学名的药用植物相映成趣。
今日的博济学堂,比往日更加喧闹,洋溢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喜悦与庄严。庭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讲堂内桌椅重新排列,正前方的墙上,悬挂着孙中山先生像和崭新的民国国旗。因为今天,是“博济医学堂”第一届学生毕业的日子。
十六名毕业生,穿着浆洗得笔挺的蓝色学生装,整齐地坐在前排。他们的脸上,褪去了初入学时的青涩与迷茫,眼神里充满了经过系统学习与实践磨砺后的沉稳与自信,以及对未来的憧憬。他们之中,有人能将《伤寒论》条文倒背如流,也能清晰地解读一张复杂的X光胸片;有人能熟练运用针灸为患者止痛,也能进行规范的外伤清创缝合;他们既懂得“阴阳失调”的病机,也了解细菌感染的原理。
林怀仁站在讲台旁,看着这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心中感慨万千。数年艰辛,筚路蓝缕,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更让他欣慰的是,除了南方的弟子,北方的火种也汇聚而来——沈墨轩带着几位北大医学院中最终被“衷中参西”理念吸引、选择南下发展的优秀毕业生,也赶到了上海,参加这场盛会。南北弟子,首次齐聚一堂。
典礼简单而庄重。林怀仁没有发表长篇大论的训话,只是回顾了学堂创立的初衷,勉励毕业生们牢记“博济”精神,未来无论身在何方,都要以开放的心态追求真知,以仁爱之心救治病患,成为推动中国医学前进的坚实力量。
典礼结束后,是自由交流的时间。庭院里,阳光正好。南北方毕业的年轻人们迅速打成一片,他们围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有人拿着最新一期的《中华医学杂志》,争论着上面关于某种新药的研究;有人则蹲在药圃边,辨识着草药的性味,讨论着其在经方中的应用;还有人围着那具从北平带来的针灸铜人,结合着解剖图谱,探讨着某个穴位的深层神经血管分布。
这时,陈明远快步走到林怀仁身边,低声道:“老师,墨轩师兄的电话接通了,在您书房。”
林怀仁点点头,穿过喧闹的庭院,走进相对安静的书房。书桌上,那台老式的黑色手摇电话机听筒搁在一旁。他拿起听筒,里面立刻传来了沈墨轩清晰而激动的声音,透过滋滋的电流声,仿佛从遥远的北平穿透而来:
“老师!我是墨轩!典礼结束了吗?同学们……同学们都在吗?”
“结束了,墨轩。”林怀仁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大家都在院子里。你的几位北大学弟,也和我们博济的第一届毕业生在一起,聊得正热络。”
“太好了!”沈墨轩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老师,您能让我……让我听听他们的声音吗?”
林怀仁示意了一下陈明远。陈明远会意,走到书房门口,向着庭院里那群聚集在一起的、最为活跃的年轻身影招了招手,高声说道:“诸位同学,北平沈先生电话,想与诸位说几句话!”
话音刚落,几个年轻人立刻争先恐后地涌了过来。一个南方口音的毕业生首先接过林怀仁递来的听筒,声音洪亮而充满朝气:“沈先生!我是博济一期的李振华!我们毕业了!感谢您和校长多年的教诲!”
紧接着,一个带着明显京片子的声音抢了过去:“沈师兄!我是北医来的赵永明!我和博济的同学们相处得特别好!刚才我们还一起讨论您那篇关于足三里和胃蠕动的论文呢!我们都觉得,这条路走得通!”
又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沈先生,我是博济的张素心!我们一定不辜负您和校长的期望,将来无论在医院,还是自己开业,都会坚持‘衷中参西’的道路!”
“沈先生……”
“沈师兄……”
年轻、热切、充满力量的声音,通过那根细细的电话线,从黄浦江畔,清晰地传到了北平沈墨轩的耳中。他或许在北大那间依旧有些清冷的宿舍或办公室里,紧紧握着听筒,听着那一声声朝气蓬勃的呼唤,想象着上海那座红砖小院里此刻的热烈景象,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他仿佛看到了老师播下的种子,不仅在南国开花,也从他坚守的北地,引来了新的溪流,终于在此刻,汇聚成了一股充满希望的年轻洪流。
“好……好……都好!”沈墨轩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更多的是欣慰与激动,“诸位同学,前程似锦!望尔等坚守初心,光大我道!”
林怀仁重新接过电话,与沈墨轩又简单交谈了几句,互道珍重,便挂了电话。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窗外,年轻学子们的讨论声、欢笑声,隐隐传来,如同这个春天最动听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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