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北的春天本应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但光绪二十九年的这个春天,却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先是直隶一带村落里接连出现怪病,患者寒战高热,颈腋起核,呕血便血,不过三五日便撒手人寰。疫情如野火般蔓延,很快便波及天津卫。
消息传到北京中西医研究会时,已是三月末。林怀仁拿着刚送来的急报,手指微微发抖。报上描述的症候,与他曾在古籍中读到的“疙瘩瘟”、“大头瘟”何其相似。
“老师,天津来的消息说,一日之内死亡逾百人。”沈墨轩快步走进书房,面色凝重,“各国公使馆已经下令封锁租界,朝廷也派了官兵在天津各处设卡。”
林怀仁放下急报,长叹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墨轩,你即刻去研究会,召集各位医师议事。”
研究会内,气氛异常紧张。哈里斯医生早已在场,正与几位西洋医师激烈讨论着。
“根据症状描述,这很可能是鼠疫。”哈里斯见林怀仁到来,直接说道,“在印度时我曾见过类似的疫情,必须立即采取隔离措施,焚烧死者衣物住所,捕杀老鼠。”
徐太医今日也破例到场,闻言反驳道:“依老夫之见,此乃‘戾气’致病,当用普济消毒饮、清瘟败毒散等方药防治。岂能一味隔离捕杀,徒增恐慌?”
林怀仁抬手制止了即将爆发的争论:“疫情紧急,救人要紧。老夫以为,当务之急是组织医疗队赶赴天津,控制疫情。”
哈里斯立即表态:“我们西医愿意组织一支医疗队前往。”
“中医也不能落后。”徐太医傲然道。
林怀仁沉吟片刻:“既然如此,不如组织一支中西医联合医疗队。哈里斯医生负责隔离防疫,徐太医带领中医辨证施治,老夫坐镇研究会,统筹各方,提供支持。”
这个折中方案得到了双方的认可。沈墨轩主动请缨,要求随西医队先行前往天津。
三日后,沈墨轩随哈里斯医疗队抵达天津。眼前的景象让他震惊:街道冷清,店铺紧闭,偶有行人也是掩面疾走。官兵在路口设卡,查验过往行人。不时有板车拉着覆白布的尸体经过,车铃铛铛,如同催命符。
医疗队被安置在海河畔的一处宅院,立即开始了工作。哈里斯严格执行隔离措施,将疑似患者集中安置,健康者严禁接近。同时组织人力在全城捕杀老鼠,喷洒消毒药水。
沈墨轩被分配到隔离区负责诊疗。他细心观察患者症状,发现这与《博济医典》中记载的“波斯黑死病”极为相似。书中记载,当年阿树先贤在波斯亲历疫情,提出“毒自口鼻入”,强调“避其毒气”的重要性。
然而,严格的隔离措施虽然控制了疫情扩散,却也带来了新的问题。被隔离的民众恐慌不已,甚至有人试图逃跑。更糟糕的是,隔离区内秽气弥漫,反而加重了患者的病情。
那日傍晚,沈墨轩巡视隔离区时,注意到一位老中医正在院中焚烧什么,烟雾中有股特殊的香气。奇怪的是,这个院区的患者病情似乎较其他区轻些。
“老人家,您烧的是什么?”沈墨轩好奇地问。
老中医抬头看了他一眼:“苍术、艾叶,避秽气的。这病啊,是秽浊之气所致,得用香药燥化。”
沈墨轩心中一动。他记得《博济医典》中也提到,疫病流行时可用苍术、雄黄等药烟熏以避秽浊。这与哈里斯医生强调的消毒杀菌,岂不是异曲同工?
当晚,沈墨轩找到哈里斯,提议在隔离区内焚烧苍术、艾叶等中药,以改善空气质量。
哈里斯起初不以为然:“烟熏能有什么作用?我们需要的是消毒水。”
但沈墨轩坚持道:“医生,中医理论认为,秽浊之气可助病邪传播。苍术、艾叶燃烧产生的烟雾,可以燥湿辟秽,改善环境。就算从西医角度看,这些烟雾或许也能杀灭空气中的病邪。”
看着沈墨轩诚恳的眼神,哈里斯最终同意在一个隔离区试行这个方法。
效果出乎意料地好。使用苍术烟熏的隔离区,不仅气味改善,患者的病情也相对稳定,医护人员的感染率也有所下降。
消息传回北京,林怀仁立即在研究会召开紧急会议。
“各位,天津疫情严峻,但亦是我们验证中西医结合防疫的良机。”林怀仁将沈墨轩的发现告知与会者,“墨轩观察到,在隔离的基础上配合中药烟熏,可有效改善环境,控制疫情。”
徐太医捻须点头:“苍术、艾叶,自古便是防疫要药。唐代孙思邈《千金要方》中就有记载,疫病流行时可烧苍术‘避瘟气’。”
哈里斯这次没有立即反驳,而是认真地问:“林先生,您认为这其中的原理是什么?”
林怀仁从容应答:“中医认为,疫病乃‘异气’所致,此气自口鼻而入。这与哈里斯医生所说的病菌通过呼吸传播,实有相通之处。所谓‘避秽’,即是避免接触这种致病之气。”
他继续道:“老夫细思之,中医所说的‘毒自口鼻入’,与西医的细菌学说,或许只是同一事物的两种表述。就如月有阴晴圆缺,名相不同,其理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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