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发热程度有异,病因不同,仅凭‘感觉’如何精确判断?”
“我中华医术博大精深,其妙处就在于此‘神而明之’的化境,岂是尔等浅薄可知?”
议事厅内顿时乱作一团,支持与反对的声音交织,争吵声此起彼伏。一方斥对方泥古不化,一方骂对方离经叛道。关于“何为真正的科学”、“如何验证医学真理”的辩论,变得激烈而情绪化,场面几近失控。檀香的静谧被彻底打破,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周景弘始终沉默地听着,目光在激辩的双方之间缓缓移动,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座椅的扶手。
就在徐教习须发戟张,准备再次拍案呵斥,而陆明轩也脸涨得通红,还要继续争辩之时,周景弘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诸位,且静一静。”
厅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向山长。
周景弘缓缓站起身,走到厅堂正面悬挂的“博采众长”匾额之下,仰头凝视片刻,然后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
“徐老,各位先生,明轩之言,或许激烈,但其心可鉴。”他先安抚了老派情绪,随即话锋一转,“然其提出之路,并非全然无据。”他顿了顿,声音清晰而沉稳,“诸位可还记得,我院先贤,‘药王’阿树祖师之事迹?”
众人一怔,连徐教习也暂时收住了怒气,露出疑惑之色。
“阿树祖师,乃前朝耆宿,医道圣手。然其一生,从未停止向外探求。”周景弘的声音带着追忆与崇敬,“他曾不远万里,赴天竺求取贝叶医经,学习其制药之法;亦曾与波斯商队交流,吸纳其香料入药之精粹。祖师曾言:‘医道无涯,岂分畛域?能活人者,皆为良法。’”
他目光转向陆明轩,又看向诸位教习:“昔日天竺、波斯之术,于当时而言,何尝不是‘外来新知’?祖师能以海纳百川之胸襟采而用之,融会贯通,方成其‘药王’美名,泽被后世。何以今日,面对这东瀛借鉴西法革新汉医之途,面对这西洋探求物理化学之学,我等便畏之如虎,斥之为异端,拒之于千里之外呢?”
这一番引经据典,合情合理,让不少原本激烈反对的人陷入了沉思。徐教习张了张嘴,想反驳祖师那时与现在不同,却又一时语塞。
周景弘把握住这片刻的寂静,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故,本山长决定——”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即日起,于我院内,设立‘医药改进研究所’!由陆明轩协同几位有志于此的年轻教习主持。”他目光炯炯,定下了改革的基调,“此研究所之宗旨,非为推翻经典,悖离祖宗,而是秉持先贤‘博采众长’之遗训,尝试以新知、新法,对传统医理药性进行印证与阐明!去芜存菁,拾遗补缺,以期让我博济医学,能在时代浪潮中,寻得新的立足之基,焕发新的生机!”
“景弘!你……你糊涂啊!”徐教习痛心疾首,猛地一跺脚,脸上尽是失望与悲愤,“你这是要将博济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尔等……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再不停留,猛地一甩衣袖,推开欲搀扶他的弟子,头也不回地愤而离席,踉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议事厅门外。
厅内一片寂静。支持改革者面露振奋,保守者忧心忡忡,更多人则是复杂难言。
周景弘望着徐教习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痛楚,但随即化为更深的坚定。他知道,这“医药改进研究所”的设立,如同在这古旧的学院里投入了一颗火种。这火种,或许能带来光明与革新,但也可能,首先引发一场焚毁一切的风暴。
东瀛吹来的这股新风,已在这深庭古院中,卷起了无法平息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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