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意既生,便如离弦之箭,再无回折。阿树与平安辞别了伊斯法罕智慧宫的学者友人,婉拒了法哈德商队再次同行的盛情,选择了一支即将东归的大唐使团队伍加入。这支使团完成了对波斯的官方访问,满载着异域的奇珍与友谊,即将踏上返回长安的漫漫长路。
离别的愁绪被归家的急切与传播新知的责任感冲淡。驼铃再次响起,这一次,是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归途的路线与来时大体相仿,但师徒二人的心境已然不同。来时是探索与求知的渴望,归时是满载与沉淀的充实。
再次穿越波斯高原,翻越兴都库什山的隘口,重新踏入天竺北境,景象依旧,但阿树与平安眼中看到的,却不再是纯粹陌生的风土,而是与脑海中医学知识相互印证的鲜活图谱。他们偶尔会停下,为沿途遇到的病患诊治,但更多的时候,是在行进的驼背上,或夜宿的营火旁,进行着深入骨髓的交流与总结。
“平安,此番西行,你最大之收获为何?”阿树望着远处天竺恒河平原上升起的薄雾,轻声问道。
平安沉思良久,郑重答道:“弟子以为,最大收获,并非某一味奇药,或某一项妙术,而是明白了‘医道无涯,学不可止’之理。中原、吐蕃、天竺、波斯,乃至更西之地的医学,犹如盲人摸象,各执一端,皆有所见,亦有所蔽。唯有破除门户之见,博采众长,相互印证,方能更接近生命与疾病之真相。”
阿树欣慰点头:“善。譬如那‘鬼抬头’与‘呆小病’,若非亲历吐蕃,探查水土,结合两地医学思辨,难明其源在于水土偏颇,一为过,一为不及。又如外科技艺,天竺之胆识,波斯之精细,若能与我中原之整体观、辨证论治相合,必能救治更多沉疴险症。”
他顿了顿,继续道:“然则,汲取外来智慧,并非生搬硬套。譬如希腊之解剖,精于形态结构,然其‘三心室’、‘血液潮汐’之说,与我等所察人体气血循环之象,显有出入。我等当取其重实证、细观察之精神,而非奉其或有谬误之结论为金科玉律。归根结底,需以实践为检验之唯一标准,融汇贯通,化为我用。”
平安深以为然:“师父教诲,弟子铭记。譬如那波斯之蒸馏术,可提纯药性,然何种药材适宜此法,药性变化如何,还需在我中原药材上一一验证,方能知其利弊。”
师徒二人便如此,一路行,一路探讨。他们将数年来记录的浩繁笔记、绘制的草药图谱、收集的典籍摘要,分门别类,重新梳理。阿树着重于理论框架的融合与思辨,平安则负责药材、方剂的整理与比对。遇到疑难或不决之处,便互相辩论,或于沿途寻访当地医者求证。
再次经过那烂陀寺时,他们并未久留,只是拜访了波罗颇迦罗蜜多罗导师,呈上在波斯整理的《东西医心要旨》补充篇章,并汇报了归途所思。波罗颇导师见弟子学问精进,胸怀更为开阔,老怀大慰,叮嘱他们善用所学,广利有情。
重返吐蕃逻些,赞普与金城公主闻讯,再次召见。阿树将一部在归途初步整理的《西行医鉴》纲要敬呈,其中不仅记录了西域诸般疾病与疗法,更着重阐述了水土环境与健康的关系,以及东西医学融合的初步构想。赞普与金城公主大为赞赏,命人誊抄,藏于布达拉宫经库,并希望阿树能留下,主持吐蕃医学革新。
阿树婉言辞谢,恳切道:“陛下、公主厚爱,晚辈感激不尽。然晚辈所学,根源在于中原。此番西行,所获颇丰,更觉责任重大。亟需返回故土,将西域医道精华,与我中原医学融会贯通,传授于更多医者,方能惠及更广。且中原地域辽阔,疾病谱系亦丰,正可验证、完善此行所得。他日若有所成,定当再赴吐蕃,与同道共享。”
赞普与金城公主知其志在天下,不再强留,赐予通关文书及丰厚盘缠,助其东归。
离开逻些,再次踏上唐蕃古道,感受又与来时不同。高原的风雪,似乎也不再那般刺骨。经过扎西部落时,只见引来的圣湖之水已然成为生命之源,部落人畜兴旺,昔日“鬼抬头”的阴影几乎消散。多吉头人与牧民们捧出洁白的哈达与醇香的酥油茶,以最崇高的礼节欢送他们的“恩人”。
穿越河西走廊,重见凉州城墙时,已是又一年的深秋。草木摇落,霜风萧瑟,却难掩师徒二人心中的激动。
赵守仁闻讯,亲自出城相迎。见到风尘仆仆却目光更加深邃沉静的阿树与已然成长为俊朗青年、气度沉稳的平安,老医官热泪盈眶,紧紧抓住阿树的手,哽咽难言。
在凉州医署,阿树与平安将西行见闻、所学所思,毫无保留地告知赵守仁与凉州众医官。当听闻“驼瘟”之源与防治之法已在西域得到进一步验证,听闻那烂陀的智慧、波斯的医典、希腊的理性精神时,众人皆觉如同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震撼不已。
“师侄,你此行……可谓功在千秋啊!”赵守仁抚摸着阿树带回的一卷卷笔记和图谱,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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